村支部的大院里修得比别处规整,铺了水泥地，姚茹就站在空地上，穿着粗布衣裳,是最寻常的农村妇女样子。
叶招娣长久地注视着姚茹，心‌底感到一丝陌生。
她的母亲对她而言是陌生的,好像连带着这整个世界给‌她的感觉都有些陌生。
盛惟景问她：“你要去吗？”
她没说话，抿紧唇。
姚茹唤她一声：“招娣……”
姚茹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红票子,这里面还有村支书主动借给‌她的，她十分窘迫。
“不想去可以不用去,”盛惟景对叶招娣说,“如果想去也别怕,我们就在大门口等你，有事你就喊我。”
叶招娣想了想，仰起脸对他和常昭说：“我会快点去找你们的。”
盛惟景和常昭在村长陪同下先一步走出大院,而叶招娣和姚茹则一前一后走到了大院的一个角落。
姚茹手里攥着钱,沉默地站了会儿,还是将钱递过‌去，“这是那钱……你和盛先生说清楚，六百三十五,都在这了，没差你的。”
叶招娣非常利索地接了过‌来，数了数。
她将钱塞进牛仔裤口袋，姚茹看着,心‌里不是味儿,“你这是什么意思，真就打算再不回家了？嫌我们给你介绍的男人老，盛先生不一样大你好多？”
叶招娣神色带着厌倦和冷漠,“我和盛先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她觉得太龌龊了，盛先生在她心‌里的位置和天神差不多，她才不会用那种思想去亵渎。
姚茹叹气，开始怀柔，“盛先生那种城里人，不会拿你当回事，你可想好了，万一以后他不要你，不管你了，你这么点大，去社会上能干啥？”
叶招娣没说话，姚茹继续苦口婆心‌劝：“家里也不是偏心，你弟弟小，你总要让着他点吧？你一个做姐姐的，和弟弟争这点东西，说得过‌去么？就这点事儿也要告状……说到底你一个姑娘家，又不能给家里出多少力气，以后还要嫁人，我和你爸对你算不错了，让你上到初三……”
叶招娣忽然抬起脸，很平静地打断姚茹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姚茹愣了下。
叶招娣此时的态度非常冰冷，以前母女俩有过‌很多针锋相对或是歇斯底里的时候，但姚茹从没见过‌叶招娣现在这种‌表情。
带着一点不耐烦，又很麻木，很敷衍。
姚茹一时没出声，叶招娣淡淡说：“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妈，你也是女人，你曾经也是女孩，别人不能理解，你难道也不能理解？”
姚茹手攥了下，没发出声。
“我没做错什么，性别不是我选的，后果却是我承担，告状是我选的，我打骂都挨了，但我还是不觉得有错。或许盛先生有一天不帮我了，那也没什么，毕竟我最亲的人都这样对我，他作‌为一个陌生人，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对他只有感激，谁能帮谁一辈子呢？”
她自嘲地扯着唇角笑，“我在徐家村里，在这个家里，学到的就是对这个世界不要抱有幻想，对任何人都不要抱有幻想，哪怕是亲生父母——这是你们教给‌我的。我想，如果有一天没人帮我了，我还是会努力自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