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律师很后悔给我介绍力少这种所谓的“私家侦探”,好像他会把我引入万劫不复境地般地,她再次劝我没必要跟踪下去,好好地跟丈夫谈一谈,如果他真是有外遇,也挽不回他的心,那幢房子对于我来说只剩下争一口气的必要。我理解她的劝导,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在最后一刻崩溃、绝望。她说对了,我就剩下争一口气,我不愿意白白送给他们一个安乐窝,这是我挣的,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可是力少并没有给我带来最新的进展,而孩子们放学后的托辞倒是越来越频繁,我很担心自己快支撑不住了。每当女儿给我来电话,说“放学后不用来接我,我跟小区伙伴一起回,也在她家写作业,写完作业后再回”,还非常懂事地说“妈妈,你忙你的,我可以照顾好我和弟弟的”,其实,我完全可以无情地揭穿她,但是,在我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前,我忍着一切心思与心动,这好像海绵堵塞了心脏似的,一阵阵的苦闷。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我现在不能跟孩子们发脾气,让他们觉得妈妈是多么糟糕的妈妈,而在离婚诉讼里处于劣势,我不但得支持他们的一切想法和行动,还要不揭穿他们,我还变得非常柔和地讨他们的乖,无原则地满足他们的需求,主动献上惊喜的礼物……

    女儿感觉到了我的变化,她心生疑虑,但是,她毕竟是块嫩姜,并没有准确猜到我的心思。她以为我在内疚,因为我们的婚姻而对他们内疚:“妈妈,你是不是快要和爸爸离婚了?我知道的,你们离婚了也一样爱我和弟弟的,所以不用伤心内疚的。”我一直在担心这懂事的女儿是否如当年的我,不敢违抗母亲意志而被迫“懂事”的。可是,她那泛着苹果红的脸蛋是那么诚实可爱;晶莹剔透的眼睛里除了我的影子毫无杂质;马尾辫早已甩起了她的骄傲,樱桃小嘴里喷出的全是融化冰雪的话语。她为什么没有一点儿孩子气?她怎么可以成熟得这么稳重?她怎么会想到我对他们姐弟俩好是因为我内疚?她怎么会因为不忍心伤害妈妈而瞒着妈妈见另一个女人?她怎么可以那么单纯地去认识并接受那个女人的虚情假意的“关爱”?上天啊,请原谅我,曾经带给她的担惊受怕,但请别这样来报复我,我承受不了。

    我必须得快,我得拿着证据告诉他们,你们的爸爸早已破产,是你们的妈妈积累了这个家所有的财富;你们的父亲瞒着我买了这里的房子,就是因为那个女人;你们的父亲开始离家出走,就是因为那个女人;你们父母离婚,就是因为那个女人;你们的妈妈前段时间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老爱冲你们发火,就是因为那个女人……我得告诉他们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父亲是假的,识破那个女人的虚情假意,还有不可告人的诡计。

    我觉得这是一场战役,是我和那个女人抢夺丈夫和孩子的战役,我越拖时间,她就有更多的时间来盗取他们的心。这个,神出鬼没的女人,非常精明,也许她知道我盯上她了,所以,她藏得越好,待腹中胎儿一落地,再直起腰板地回到这里,俨然女主人般地把我恭送出门外。但是,如果我现在立即冲进屋子的话,她不在,我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我的丈夫可以反咬我是诬赖,我只能拖着时间,逮到到她出现的时候。真是心烦气躁的苦熬,我发现我全身都陷入了焦虑紧张的状态,当我下班把车停好,打开车门时,发现我自己是在清溪园,这种无意识的跟踪,让自己思想和生活都开始乱了套。

    我和丈夫从刚开始的争吵,到现在的冷漠,我们似乎已经没有话可说了,自从上次他答应离婚后,我们剩下的话就是什么时候跟律师联系,签署离婚协议,因为我的出尔反尔,至今为办理正式离婚手续。他似乎越来越表现对这场维持了十多年的婚姻毫无留恋地不在乎,我多么希望他刚开始那样不肯离婚,哪怕是因为不同意财产分割也好,我也可以欺骗我自己这个男人离不开我,他现在破产了,身无分文,需要我给他支持度过这个难关。可是,他,什么都不要,同意离婚,还有心瞒着我,那套以他的母亲的名义买的房。

    正当我心灰意冷,却又着急地纠结时,力少那边来了最新的消息,他总算逮到了那个女人了。接到他的电话时,我正在召开全公司员工大会,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符号,我毫不犹豫地接了电话,当电话那头力少努力平复着兴奋的心情的话语“我总算逮到那个女人了”,手机滑落于地,我完全没有顾及到一双双看着我却被暂停了的眼神,多少次我祈祷着不会有这个时候的到来,多少次我预设着这个时候的到来,我都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而现在,我看起来的确非常冷静,是因为心破碎,没有了温度;还是因为这是我处惊不乱的风格。

    我火速来到他约定的那个咖啡厅,他正在最靠里的角落里朝我挥手。我努力地看着模糊的视频,捕捉到一个身穿白衬衣配着草绿色长裙,扎着马尾辫,背着黑色背包的清秀女孩,走进了清溪园十八栋2001。嗯,果然是一个贪慕虚荣,出卖身体的女孩,难道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一无所有的吗?大好的年华与姿色,为何耗在一个步入中年的男人身上?

    我双手发抖,咬牙切齿,从心脏迸发出来的火红的熔浆灌注进全身的每个细胞里,每个毛孔都如火山口般地冒着灼人的火气,两眼早已烧得火红。我尽力让我的头脑保持清醒,待我想出声发问时,才发现嘴唇早已给自己咬得发麻:“这个视频,你刚刚得到的?”

    “对!”力少邀功道:“一小时前,拿你钱财肯定尽力办事,我守了多少个日夜,终于守到了,据我以前的经验,没有哪个目标人物熬得起时间躲得过追查,以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一个小时前?我忽然生出最可耻、邪恶的想法——捉奸在床!我想都没多想,从包里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甩给了力少:“辛苦了!”转身就走。

    “你去哪?去清溪园?”力少追了出来,“来个捉奸在床?那可真解恨啊!我跟你一起去!告诉你,做这行做久了,我最讨厌就是这种狗男女……”

    我回头还他一个怒视:“火上浇油并不会让我产生感激,举案齐眉也不会让我与你成为朋友”,他识趣地停止声讨,从包里拿出一张清溪园小区的出入卡,“祝你好运!”

    我不记得我是如何发动车,操作方向盘的,去清溪园的路早已熟悉,却像奔赴战场一样胆战心惊,脑海里设计着多少种揭开丈夫最后的无耻,陷入恶战的画面……他们会正在做什么?我会怎样惩罚、报复他们?拿手机拍照吗?我会不会丧失理智?他们会不会丧失理智?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类,反而是贪图钱财的母夜叉怎么办?我和她会不会互相厮打、甚至残杀?他们坚决不同意怎么办?控诉我将他们赶尽杀绝,连套房子也不分给他们,让他们心生怨恨,逼着我改离婚协议怎么办?不改的话,就把我杀了怎么办?我该怎样逃脱?

    我哆哆嗦嗦、跌跌撞撞地来到十八栋2001门前,进去是地狱,不进去是心牢。

    我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不,我还算是体面人,做不来那种呼天抢地、丧失理智的事,我可以坐下来好好跟他们谈谈,告诉他们,我要收回这房子,这是他们有愧于我的。我还要告诉那个女人,她看上的这个男人是一无所有的,这个房子,是必须还给我的,如果你们是真爱,相信可以挺过去的。我会装模作样地说“祝福他们!”我会自我反省说:自己太忽略丈夫,忽略家庭,这个男人除了没毅力做事还死爱面子,其他方面还是不错的。我会告诉她,我只有冷冰冰的房子和没有体温的金钱,而她将拥有幸福的家庭。我会尽我所能地扮可怜,让他们知道,我有充分的理由,将他们赶出那个房子。其实,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可怜……

    我按响了门铃!

    门往里打开了,那张同床共枕了十四年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许久不相对,现在发现他眼角的细纹早已收起了他曾经的不可一世的骄傲,换成了一副轻柔的慈爱。他身上的格子围裙,我发誓十四年里我从没有见过的形象,映衬着整个屋子美满的霞光。他眼角带着的微笑在见到我的刹那间变成了紧闭的弧线。

    我对他不屑一顾地推开,他顺我的手劲闪到边上,让给我最大的出场。接着,他像做了亏心事般地合上眼皮,靠在门后的墙上,无力地说:“还是给你找到了!”

    我两眼早已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地搜索着屋内所有的空间,眼神的余光愤怒地瞪着他:“躲得蛮隐秘的啊,以为我找不到?”这是一间装修、家私都非常简单配备的屋子,显得非常宽敞,饭桌上除了一盘水果,什么都没有。沙发上,茶几上都空空的,阳台上是晾着的衣服只有我丈夫的几件。一进门右手边的简陋的厨房里,有一个砂锅正热气腾腾地冒着汤泡,有一个锅正兹兹地响,满屋子醉人的肉香味。

    原来,他是那么会过日子的,只是,离开了我!

    从房间里传来我多少夜晚无法入眠而想象的声音,多少次跟踪我期待又害怕的声音,多少回我因为过于悲伤而痛恨万分的声音:“你做对了,真棒!”

    可恶的是,那个声音还和我最熟悉的声音相伴在一起,那是我一双儿女的声音,欢快的笑声不是只属于我吗?不是只属于我这个最亲爱的妈妈吗?他们究竟给他们吃了什么迷药,让他们此刻和他们演绎着世间最动听的乐章。

    我冲进房间,一张青春的脸蛋和两张无暇的脸蛋同时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们都即刻收住了笑声,我的儿子看到我,像恶女巫的灾难到来般地捂住嘴,我的女儿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用她最难以置信的表情告诉我,她并不欢迎我的到来。

    我,被无情地抛弃,被我的先生和孩子,无情地抛弃,可是,我这十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为了他们而奋斗,我希望他们能过上优越的生活,住上最宽敞的房子,坐上最舒服的车,上最好的学校,我日日夜夜忙碌,多少个夜晚我自己起床找药吃,多少次累瘫在公司,多少回我挺着病恹恹的身体坚持工作,为的是什么?为的是现在为她筑巢?为的是现在这个面前陌生的她?我连孩子都替她生了,现在她来收割了?我就是一个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佣人?现在,当他们不需要我时,我这个亲娘反倒成了局外人了?我究竟做了什么孽,要遭受这样的罪?这个女人凭什么抢走了我的一切?就是因为她年轻?她漂亮?还是她太有心机,是一条披着狼皮的羊,而我的孩子们完全没法识破。我的孩子,他们,说今晚在朋友家,怎么来到这了?他们因为眷恋这个女人,或是被这个女人迷惑,不惜欺骗他们最亲的妈妈。如果说儿子还小不懂事,谁对他好他就跟谁,那女儿呢?这个以懂事乖巧让我一直信任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