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烟味、霉味和酸臭腥气的屋子里，静得只剩一人嗒嗒敲着烟杆的声音。
屋子四面漏风，房角破了大洞，昨日下雨漏进来的雨水积了大片，墙根爬满黑褐霉斑，远看像长了大片蘑菇一样，地上黄泥湿烂，铺了一层稻草也于事无补，仍旧难以落脚，破木桌都漕得发臭。
就在这样一个寒酸的地方，有个蓬头垢面的黑瘦男人拜佛一样跪在湿稻草上无声磕头，人已是鼻青脸肿，满袖子淌血。
“三爷、三……三爹啊！您饶了我罢！”接着哇一声就哭了，跪在地上犯了癫症般怕得直抖，不敢往前头椅子上看，更不敢惊了外头那帮彪悍打手，否则小命就真要交待在这儿了。
穿着缎面长靴的一只脚往他头上一踩，紧跟着就是一声轻笑。
被唤做“三爷”的人握着烟杆，坐在屋里唯一一张嘎吱响的破椅子上，在他脑袋上蹭去一脚泥后，才吞云吐雾道：“撒泡狗尿照照，你什么猥琐玩意儿，也敢叫爷一声‘爹’？”
“错了，我错了……郭三爷，您饶我一条命吧！我没想跑，真没想跑，我是去筹钱还债啊……您再宽限宽限，三爷！”
“筹钱筹到我拜把子兄弟赌坊里？你搁这儿左手倒右手呢？你是我的佃户，欠着我钱粮也就罢了，拿着我家契书到赌坊做老赖，让人指着我郭寒的名姓巡街拿人，你好大面子呀。”
地上佃户抖若筛糠，贴着湿泥地侧头，越过他鞋底往上望，虽看见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却也被他眼中毒辣吓得胯下一湿。
郭寒没让他失望，将脚一收就朝门外扬了扬下巴，七八个彪形大汉涌进屋来。
趁还没被按死在地断脚剁手，他猛扑上去，涕泗横流道：“三、三爷！我拿别的抵债，我拿别的抵债！”
“你这屋里能找出屁个值钱的？”
“我有儿子，不、不不……是三爷的儿子！”他猛地朝身侧一扒，把站在旁边瘦弱无声，许久无人注意的一个半大孩子给拽了过来。
一个黄赌俱沾，在他跟前当孙子都不配的腌臜玩意儿，竟一下满脸凶狠，皇帝老子一样在那小脑袋上狠狠一拍。
“叫爹，快叫爹！”
那消瘦孩子被打得扑跪在地，郭寒冷眼看着，一点儿不觉得新奇，正快打哈欠了，却听见一道稚嫩却毫不怯懦的声音从脚边响起：
“爹。”
他这才朝那小脑瓜儿上看了一眼，而那黑丑佃户已谄笑献宝般把那小子一提，拽着头发捏起脸来给他看，他两眼一眯，稍稍勾了唇。
“你生的？你下得出这种模样的崽？”
即便瘦削蔫弱，可这孩子分明骨貌清妍，眉眼更是惊人。
不过有钱人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玩意儿，他郭三爷尤其不缺，一个臭泥烂坑里出来的老鼠崽子，还不如一条能咬人的疯狗来得实在。
“他娘是京上名妓，我不吹牛，您看他模样就知道……”
他笑了，“你把他娘送我倒还有点儿意思，把一个杂种玩意儿给我，要我拿来干嘛？”
“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三爷就是把他跟狗栓一起养，也是他的福气！”
“你倒看得开。”他懒懒瞥了那孩子一眼，找乐子问，“你爹要把你卖了，你也不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