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迪言觉得林叶清有抑郁症合情合理。

    事情发生后的前两三年,林叶清好像要比现在还要辛苦。她瘦成病态般的样子,好像稍微一碰骨头就会碎掉。林叶清很沉默,她不怎么说话,但迪言猜她应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最开头的那段时间林叶清整个人感觉很麻木。她身上唯一能看出来的情绪就是——累。处理遗产那些乱七八糟的是迪言帮着她处理的。其实也没什么遗产。留了一套房子和二万八的存款,人就没了。

    迪言叫她复学。但是林叶清很抗拒。用膝盖想也能知道她现在到底处于什么状况。实在不是能够复学的情况。更何况林叶清还有个弟弟。

    迪言倒是对这个弟弟没什么感觉,就算父母做了些什么道德上说不过去的事情,但一个婴儿是无辜的。但是林叶清好像很是讨厌这个弟弟。她问了很多次,能不能把林安笛送走,找人领养或者送福利院。迪言心里不是滋味,他告诉林叶清,不要再失去一个孩子。你的孩子已经没了亲生家人,不要让这个本来还在身边的孩子也成为没有亲生家人的人。

    林安笛就这样被留下了。

    他知道,林叶清自己也是孩子。她仅仅16岁。怎么去照顾一个婴儿?所以他帮着林叶清一些生活上能力所能及的事。买婴儿的食物,衣服,给林安笛买了一个婴儿床,婴幼儿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洗澡盆。还有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小玩具之类的。

    林叶清不抗拒这些帮忙,但也不积极。迪言能够理解。他几乎两三天就来一次,不仅照顾着林安笛,还要操心林叶清。

    迪言第二次见到林叶清的时候,他只记得林叶清鼻尖的那颗痣了。那天送林安笛去医院,他的同理心达到了从未有的高度。瘦弱的女孩子,没有父母的孤儿,相依为命的姐弟,还有一片黑暗又混沌的未来。从那天以后,他就开始真正的照看起林叶清。

    迪言二十五岁。家人有时会叫他去相亲。他总是抱怨“我才年轻,也太早了吧”然后被自己的母亲唠叨半天。说实在话,没有精力去干别的事了。工作上的事乱七八糟,琐碎又鸡毛。领导们每天装模作样,然后再使使威风。迪言刚上任时的热情已经快灭的差不多了。

    他有时会做梦,都是一个相同的梦,梦见林叶清的孩子长大了,却哭着问他,这里待他不好,他想回家。

    负罪感要压得人喘不过气。他只能通过对林叶清弥补这个方式来慢慢排解。放走一点点,一丝丝,然后又在林安笛每次的哭声里被砸更多的负罪感。好像没有尽头。

    迪言问了自己的表姐。表姐的小孩刚一岁。他问了许多育儿的东西。到最后表姐眼神迟疑:“你小子没在外面搞出什么个孩子吧?”

    迪言苦笑否认。说是同事的孩子刚出生,每天和他抱怨养孩子的事,他就随口问一句,回头还能和人家有点共同话题。

    心理医院是迪言带着林叶清去的。迪言不太懂这些,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帮助林叶清,只好用他常识里的方式来做。

    林叶清和医生也不怎么说话。医生问什么,林叶清就简短的回答。最后进到一个小房间做题,然后拿着报告出来。

    那天的药费掏空了迪言这个月的医保。他没想到这还是个富贵病,药费并不便宜。

    林叶清那天主动给他说,不要了。

    医生说药要长期服用,一下子是没有效果的。林叶清没钱。她也不想花迪言的钱。林叶清觉得就这样吧,生死淡如水,死亡早已不是话题,而是吃饭喝水一样的日常事。

    当然最后迪言是坚持了的。他没听林叶清的话。从那以后他每个月会挑一天去医院,给林叶清把药开好,再带到家里来。这样一带就是五年。林叶清在第一年过后确实有明显好转。她的脖子上很少出现淡红色的勒痕,话也比起以前多了,有时候能和迪言开点轻松的玩笑。这种玩笑一般在五月份出现。十月过了,她又会生病。

    季节性抑郁症。

    他查了资料说,有可能是因为太阳晒得不够导致血清素不够。所以他拉着林叶清晒太阳。林叶清躺在床上不想动,连林安笛哭也不管了。迪言翻出自己太爷爷在时用的轮椅,开了车搬到林叶清家里。林叶清的衣服穿得乱七八糟,迪言吓得够呛。他眯着眼睛给林叶清套了毛衣,再拿长款的黑色羽绒服裹住身体,带好围巾、毛线帽和手套,再把林安笛同样一顿操作。林叶清手里抱着林安笛坐在轮椅上就被迪言推了出去,拉到小区的南边,像晒什么衣服一样的晒林叶清。

    林叶清闭着眼睛睡着,睫毛被阳光晒着落下稀稀疏疏的影子在下眼睑下方。林安笛没哭,他睁着眼睛看着林叶清的脸,再看看迪言,再看看花坛的花,然后也把眼睛闭上睡了。

    林安笛慢慢长大了。但是这个孩子很奇怪,好像没什么情绪。他对自己也很冷漠,只对林叶清黏的紧。林叶清开始工作了。是迪言家里的表姑朋友在的一家报社。他把18岁的林叶清安排到那里去。林叶清说自己的上头是个老头儿,每天带个茶棕色的老花镜,喝喝茶,对她也不太管,迪言就放心了。他说在那里混份工资就行,不要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