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岑眠躺至床榻噩梦连连四五日，梦中光怪离陆，一道亮光闪过，他好像又身处幼时的冷宫。
绿芜绕着长满青苔的宫墙，远处钟声阵阵响彻云霄，他一回首，高大巍峨的宫殿在好远好远的地方伫立，迷雾云绕，近在眼前的红墙绿瓦似突然拔高数尺，无处可去，也无处可逃。
他推开嵌在墙砖里的门，走近掩埋在迷雾的宫殿，那一座宫殿变了模样，壮丽的琼楼成了残岩断壁，他揉揉眼睛一看。
是锁了他整整二十年的宫殿。
被锁于方寸之间，寂寥无人，纪岑眠四下张望，心腔空荡得生出荒芜的野草，就地将他埋葬。
背后的木门蓦地被推开，白衣翩然，银铁面具下一双淡泊的双眸注视着他。
那人开口：“殿下。”
“殿下。”
纪岑泯从睡梦中惊醒，入目的是浸透凉水的帕子映在他的额头上，睡意渐渐散去，呼出的气息太热，喉咙发干。
还不等他开口，白瓷杯抵在他的嘴唇边，适温的水一下润湿他干涸的嗓子。敷在额头上的帕子汲取他的体温，也带走他蒸出的细汗，照顾他的人侧身拿走额上的帕子，又浸了一遍凉水，纪岑眠这才看清他是何人。
“丞相大人？”
他出声唤段祁修，段祁修转身向他看来，以手背测量他的体温，浅色的淡眸在烧得发红的脸上看去，淡淡道：“看来已经好多了。”
不用段祁修说全，他也知道那日从天牢回来，疼得他跌跌撞撞勉强回到寝宫。双穴皆肿，他累得连动一根手指都十分困难，又不能惊扰到府中的下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未走到床边，他双腿一软，不幸恰好撞上床角，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他躺在床上，想必是段祁修抱他上来的。
纪岑眠抬眼看他，想起二人在床笫之间荒谬的翻云覆雨，刚降下温度的脸颊又烫起来，但见段祁修面色如常甚至悉心照料，一时五味陈杂，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打破寂静的氛围才好。
段祁修拧干多余的凉水，巾帕叠成长形重新为他擦去鬓角的汗，一直沿着下颚擦拭，挂在纪岑眠肩头的衣衫滑下，露出被纪衡元咬出结痂的伤疤。
＂他咬的吗？＂段祁修在他的伤疤前停下，没有触碰着，话语极其平缓，但他的目光却让纪岑眠感到问话带火气。
“眠儿你如实告诉我，你去天牢找纪衡元了？”段祁修何等聪明，一语中的道出纪岑眠的去向。
纪岑眠对段祁修扯出一笑，“是小伤，不碍事的。”他装作一点也不痛的样子按按伤口。如果不答非所问，无疑嫌事闹得不够大，徒徒火上浇油。
“是么？”他垂下眼眸。
火光在他淡色的瞳孔中映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色彩，像凝寒冻上的薄冰层，纪岑眠竟然在其中看见莫名的哀恸。他蹙眉喃喃道：“是么……”
“大人……”纪岑眠不明白他为何会露出凄哀，却被他这幅神情蛰痛。
然而这份不禁意流露的脆弱转瞬即逝，段祁修讥讽一笑，盯着纪岑眠，道：“明日秋猎，殿下做好准备。”
他又是眠儿，又是殿下，一下亲昵，一下又生疏，像那日纵容自己取下他银色面具，现在却看不清段祁修的真面目。
真真假假，纪岑眠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认识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