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刻夜墨>科幻>疯狂的泰戈尔 > 13 以身喂虎(一)
    【引体向上】

    薛坚隐隐感到,因为一个雪媚娘,整个六号房都对他亲近了许多。

    最开始是王雯爱往六号房里窜,她天性喜爱漂亮男女,又与于虎虎年纪相仿,因此两个人很快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只是胡宇不爱单数,她便拉上薛坚进病房凑数。时间一长,薛坚不免与胡宇也熟稔起来,只觉他这个外科医生斯文有礼,确实有文化,动不动引经据典,张口就是易经。可惜对着他三个全是对牛弹琴,胡宇深谙这个道理,因此只将这些说给隔壁患臆想症的张老头听。俩人时常约着在外厅打坐,任外界尖叫混乱,只岿然不动,倒是狠狠震撼了上次视察的股东和领导,要大力在病区里推行正念课和国学课。

    就是被人操的时候跟这样子差得远了。薛坚心想。

    尽管心里这样揶揄,他其实很敬重胡宇这类高级知识分子,追溯源头,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全村头一个考上大学的那个人,也像胡宇一样不爱言语。九几年他们那小地方能有个考得上大学的,别说村里,整个县城都轰动了,县长亲自送去车站坐去大学的大巴,一连几个月薛坚听得最多的就是“高级知识分子”几个字。这么多年过去,薛坚出来闯荡后发现那人考的也就是个二流大学,但这种“高知般慢条斯理”的做派却一直在心中扎根。他有时想到成绩优异的弟弟最终会像胡宇这样说些他听不懂的词句,也会感到一丝恐惧,不过片刻之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揣着这种隐约的情感,薛坚对胡宇多了些奉承的心理,常常帮忙打热水,送洗六号房的衣物,胡宇有时则邀请他在病房里坐坐。薛坚倒是求之不得偷个懒,但加上他房里只有三个人的单数,连这胡宇也不在意了,更是受宠若惊,只觉这胡宇胡老师实在高深莫测,真正看得出他薛坚为人,心里的亲近感更多了几分。

    于虎虎全然不知,见薛坚这样殷勤,还道是为了自己,翘起尾巴一阵得意,心想你开始还躲我,现在不也和别人一样追在我屁股后头。因此更加肆无忌惮,时时刻刻找薛坚要手机玩,要么就是使唤他做这做那,一副跋扈小孩模样。好在都是一些分内的小事,薛坚看他年纪小,举手投足又幼稚,虽觉烦人却并不觉得生气。

    这天于虎虎攀着门框拉引体向上,要薛坚给他数数。其实这引体向上最多也就拉二三十个,根本没必要叫人帮着数,他这样无非是吊死鬼抹胭粉,故意臭美给人看。

    薛坚一根直肠子,生平没踏进过健身房一步,见于虎虎只到区区十七个就开始吃力了,便在底下嘲笑:“才十七个就不行了,真是空长一身死肌肉。”

    于虎虎一介体育生,“死肌肉”三字正如五雷轰顶,是对他身份认同的侮辱,立刻跳下来怒叫:“你来!你来!”

    薛坚本来就在嘴贱,他连门框都摸不到,跳了两下也攀不上去,于虎虎在一旁哈哈大笑,径直走来,两手往他腋下一端,他整个人腾空而起,衣襟飞扬,露出一大片肚皮,双脚乱蹬:“——哎哎!”

    “你抓门框啊,”于虎虎闷闷道,“别他妈乱踢了!”

    薛坚肚皮冷飕飕,只得伸手抓了上门框,谁知于虎虎刚一松手,他两臂便像要被撕裂一般疼痛,手指也打滑,整个人直往下掉,于虎虎见状连忙两步上来继续托住他,不禁得意道:“你不是更厉害?怎么一个也做不了?”

    薛坚使了全力还是挂不上去,于虎虎就在下头托着他一举一送,勉强门框过了下巴,不禁欣喜叫道:“一个了!”

    又这样举了两三个后,薛坚心中突觉怪异,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随即反应过来,于虎虎像高中篮球队的,他就像那些高中篮球队体育生的女朋友,被抱起来投篮,球一过网,拍手咯吱笑。

    稍一低头,薛坚又撞上胡宇望过来的眼神,心内发虚,生怕胡老师吃醋,拍着于虎虎的手就要下来。其实胡宇根本不会吃醋,他跟于虎虎这样的关系已经两三年,却毫无可能再近一步;经过多年心理与物理上的探寻,他可以断定自己的性取向为女,但却不排斥获得前列腺的快感,无论是从前方还是后方。

    他的对称性强迫症曾经严重到无法生活自理,如果无法保证每一样东西的完美与对称,随之的恐慌会次次让他陷入濒死的窒息感中。在医院的这些年,他开始研究易经八卦,偶尔也观测天象,在一次行房吉时得到前列腺刺激后,他的强迫症竟然奇迹般的消停了几个小时。而这个行房吉时时段正是每天十一点十一分的前后十分钟,多或少一分钟,病症都不会减轻。当初他选择于虎虎,除了看他年轻力壮、对每天严格行房二十分钟不会有过多异议之外,还在于这孩子纯良呆傻,必不会发现自己在把他当成炉鼎来炼。

    此时胡宇望着于虎虎和薛坚,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对他每日行房治疗的不稳定因素,仔细观察一段时间后,发现这护工常常出乖弄丑,不像是于虎虎喜欢的类型,才放下心,只是也同时盘算着如何骗得于虎虎一定把那十一点十一分的二十分钟留出来。

    薛坚见胡宇的眼神发直,神态时而严肃时而放松,心里发怵,又见有人开始围观,才咂摸着被于虎虎这么托着实在不像话,赶紧服软道:“……你比我厉害。”

    于虎虎放他下来,赚够了面子,脸上红扑扑的;想到这精神病院里,病人以四五十岁中年人居多,不爱与他一个小孩混,别的护工都躲他远远的,而王雯和胡宇断断不可能陪他这样玩,这薛坚看着不起眼,没想到竟与自己很是合得来,心里一动,看向他的眼神也多了分特别之意。

    “你是搞什么体育的?”薛坚问。

    于虎虎被这一句忽然拉回现实,慌忙道:“就,就随便搞搞……”遂灵机一动,“我是打篮球的。”他想到自己病情如此严重,医生绝不会放他去医院的篮球场,薛坚没有机会验证这一说法。

    薛坚点点头,心道果不其然,见现在氛围正好,准备再与他拉拉关系,想说自己有个弟弟也打篮球、与他差不了几岁,于虎虎却突然捏着鼻子推他:

    “薛坚,你头好臭。”

    薛坚吓了一跳,脸噌得红了。他头发长,又懒得洗头,有时也猜得到周围人看不惯,没人提过,他也就装傻,而被像这样直言不讳当众指出来还是第一次,一时间无处遁形。他觉得胡宇和周遭的人一定也听到了,强烈而熟悉的羞耻感扑面而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发怒,但面对于虎虎单纯又极具侵略性的笑意却生出一种惶恐与自卑,这样的惶急来得如此理所应当,好像他薛坚就该被人鄙夷,就该被人讥笑。他突然惊醒了,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来去自由、有尊严的护工,他们则是一群被管制、被剥夺的精神病病人,于是沉下脸,学着那些护士大声呵斥道:“滚进去睡觉!再搞东搞西给你打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