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刻夜墨>科幻>我的先生 > 第一章 抵港。
    蒋经国专员在赣南推行的新政进行到第三年的时候,民国三十年的新日历还没翻过几页,印上美人笑颜的月份牌尚停留在第一张,皖南事变爆发,各地方交通站的地下党——尤其是在国共暧昧未明的“蜜月期”里专事与对方情报交换的交通员纷纷接到上峰指示,深潜、静默,或是以最快速度撤离。

    有人反驳,现在可不是十四年前,没准儿人家在理的,正面抗呢!

    那位一路上唾沫横飞说个不停的伤兵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烟牙,嘿嘿一笑,啐了声说,*的,你们也不想想,论这个,谁比得过咱们大总裁!

    他那用白纱护板吊起的右臂动弹不能,只好应景地用不甚熟练的左手抵上喉咙,轻轻划过。

    闷热拥挤的船舱里,哄堂笑声瞬间结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笼罩在我脸上,挣也挣不脱。

    一个大浪打来,船身几乎翻覆向一侧,我靠在低矮狭小的窗边一时没扶稳,趔趄几步终于哐当一声跌坐在地,五脏六腑都好像倒转了过来,这时旁边有人的目光扫过,我勉强随着人声的浪潮笑了一笑。

    我并不常用太过直抒胸臆的表达,但在扑上甲板吐得昏天黑地之前,我学到一个:*的!

    此行从赣州到香港,临出发前,蒋专员智囊团的第一顾问徐勉上校专门遣人送来包厢车票并一张头等舱的船票。

    徐上校是个念旧情的人。

    民国二十八年,蒋专员始推行赣南新政,第一步就是收服、管制当地土豪劣绅自有武装的乱象。

    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有志青年,又端着蒋委员长大公子的脸面,刚开始呢,待人接物,总是太客气,劣绅贼匪们难免阳奉阴违,总之,效果就不太好。

    那年我爹还在西南林子里当他的山大王当得不亦乐乎,一听见这信儿,哗啦哗啦带人带枪就把老巢连夜掷进那一片陌生的土地,并且颇为大气地将指挥权交给初次见面的徐勉——那时仅是一个警卫队的中尉。

    徐勉也没客气,接过人、接过枪,当即就跃上山头朝天放了三响,还卯着一身的侠气劲儿,把最顽固那一户土豪家的两角碉楼给炸得灰飞烟灭。

    而就在他点燃炸/药引线的同时,蒋专员正身在那户土豪家劝访,已两天两夜未归,情况未卜。

    有人劝阻,他便高声疾呼:“蒋专员为谋新赣南,本视此改革为血路,冀后来者视此血路而来,绝不放弃!蒋专员若是惜命怕累,便不会来赣南,蒋专员若是看重个人之尊荣更甚于赣南人民的苦难,便不会有新政!”

    一时人人热血沸腾,山间呼声如雷。

    经此一役,他正式进入蒋专员的视线,此后,又运用多变手腕平顺地收服余下十数支土霸武装,地位再无人可撼动。

    后来,连跃数级晋升上校的徐勉和我爹一拍即合,结拜为兄弟,甚至我还听说,他们哥俩有次把酒言愁,说起首都南京沦陷时的惨烈,竟愤而相约同在背后刺字。

    老哥纹上“一身是胆”,老弟刺了“一身正气”。

    我从德国游学回来,听说这段轶事,有心求证,可惜已经无从得证了——两个大老爷们儿在刺字大会上一看见真家伙,立刻心有灵犀地同时吱哇乱叫抵死不从,最后以毛笔书写、留存三日作结。

    我爹还偷偷告诉我,保存三天岂不是三天不能洗澡?他才不干呢!因此实际上也就保留了半天多吧。

    可见,一时之意气总是常有的。

    不久,赣南新政又是禁赌博、烟土,又要取缔娼业,拳拳都招呼在我爹老部队的老几样上,于是去年十月的太阳节过后,我爹便寻了个由头,率部呼啦啦地又回西南林子里继续享福去了。

    他老人家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始终,他对蒋氏是有功的,现在只是急流勇退,把机会留给后进。

    我说,您这是半途而废,不是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