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刻夜墨>修真>大宋萁豆劫 > 第56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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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将黄昏,西天残阳如血,余东翁正悠游自在的坐于广梁大门下面喝茶消闲,忽然远远望见潘庚生走了近来,余东翁“腾”的站起身来,便欲发作,但却终于隐忍不发,慢慢坐回罗汉椅内,一面伸手用小拇指甲挖着耳朵,一面龇着黄板大牙嘿嘿一笑,语气猥琐的说道:

    “来,来,老潘你快过来,我学生给付你的酬银!”

    潘庚生一步三挨,磨磨蹭蹭的挪至余东翁面前两丈来远的地方站住;几名恶奴立时抱拳呲牙,把指关节捏得咯叭乱响。余东翁死鱼般的虚泡眼睛一瞪:“干嘛,干嘛干嘛?我学生虽不读孔孟之书,尊圣贤之道,可好赖也算得上个风雅之人。人家老潘还没开口说话,就**想动手打人?”

    潘庚生为难良久,方双手一拱,期期艾艾的说道:“shā're:n偿命,欠债还钱,古往今来皆遵是理。东翁,我学生命运蹇劣,寒窗十载而不能腾达尺寸,每年仅靠着几两束脩,——束脩者,酬银之雅称也,——养活老婆孩子;倘若东翁果真慷慨大方,不吝给付束脩,我学生自然感激至深矣!”

    “有,有有,”余东翁满口应承,“酬银有的是!”吩咐两名恶奴由门后抬出一副半人来高的朱红箱箧,又亲手一一拉开小屉,里面果然盛满了一封封雪白的纹银和一贯贯黄亮的缗钱。潘庚生登时便看得目瞪口呆,若痴若梦。

    余东翁合上小屉,重新坐回罗汉椅内,伸手抚了抚秃顶脑门,嘿嘿笑道:“老潘,我学生家大业大,何尝在乎你这几两狗屁那个、那个……”

    “束脩!”旁边一名恶奴接口说道。

    余东翁一瞪死鱼眼珠:“谁要你来多嘴,我学生难道不知是束脩吗?束脩者,酬银之雅称也。嘿嘿,老潘,我学生有几个问题想要当面请教;倘若对答上来,酬银分文不少,分文不少!”

    此时,除余东翁事先纠集到的几个泼皮无赖外,又有二十余名路人停住脚步,四面围集过来。潘庚生回目四扫,并未看到淳亦夏的身影出现,虽明知余东翁满肚子坏水,又要想方设法刁难自己,然到此地步,也唯有期期艾艾,老实答道:“东翁有话,只管问来就是!”

    余东翁将刚刚挖过耳朵的小拇指甲放至鼻前,端量半天,方“呼”的一口吹去指甲缝间的耳屎:“老潘,假使这几两狗屁束脩,我学生已经给付了你,你自己花了,难道今日也来找我讨要不成?”

    潘庚生一怔,全未料到余东翁竟会问出这样的话题,略想了想,老老实实答道:“我学生倘若拿到了束脩,便是自己花了,自然不来找你讨要!”

    “老潘,”余东翁乜着双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设或你从未聘到我家做过西宾,而今也来找我学生讨要那个……狗屁束脩不成?”潘庚生一挣脖子,回道:“东翁这说的什么话,世上何曾有是道理?我学生果然不曾聘到你家做西宾,如何竟来找你讨要束脩?”

    其时天色已晦,路边行人渐围渐多,又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余东翁愈发得意,竟伸手将两袖

    向上绾了几绾,再道:“我说老潘,万一你还在你的娘胎里没有生出,或者刚出娘胎便一命呜呼,不能聘做西宾,难道也来问我学生讨要那个……狗屁束脩不成?”

    潘庚生见余东翁并不给付酬银,只是趁着人多一味的胡搅蛮缠,对自己横加折辱,登时气得脖脸涨红,喘气咻咻,半天说不出话来。一众围观路人听得余东翁东扯葫芦西扯瓢,问话混账,毫无道理可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竟由几个泼皮无赖带头,纷纷胡乱喝起彩来。

    端坐罗汉椅内的余东翁见状,索性将左腿抱放右腿上,摇头晃脑,左顾右盼,满脸洋洋得意之色。

    正在不尴不尬之际,忽然一位瘦薄书生分开人群,手摇折扇一径走至余东翁面前,款款一揖,朗然说道:“在下旁观既久,已明首尾矣:老潘这厮身为塾师,实是太没眼色,不知进退,专趁人多时候前来讨要那个、那个……狗屁束脩,给东翁难堪;噫,是可忍,孰不可忍,简直不可忍之极矣!”

    余东翁抬眼察量来人神清气爽,眉宇间隐隐透着英气,又衣饰华贵,行止洒脱,料来必非常人,急忙起身殷勤让座,满脸堆笑说道:“这厮何尝不是这样,专趁人多时候前来聒噪扰攘,闹得大家都以为在下小气吝啬,赖他酬银似的。其实我老余家大业大,何曾在乎他那几两……狗屁束脩!”

    潘庚生眼见书生和余东翁一唱一和,意在指责自己,刚要辩说满肚子的委屈,却听得瘦薄书生嘻嘻一笑,接口说道:“东翁,在下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江湖上名号百面郎君夏宜春的便是。夏某不才,却最喜扶困济贫,解人危难;今日情愿借银于你,不取分毫利息,且三年之后乃偿本金。东翁可愿以此银给付潘塾师,代作那个、那个……狗屁束脩否?”

    余东翁听得有此好事,两只死鱼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连连应承道:“甚愿甚愿。阁下大名,果不虚传矣!”

    夏宜春遂将折扇“啪”的合起,咬于口中,从怀内取出一张大大的红布,把箱箧覆盖严实;又打开背包,取了笔墨纸砚,统统放于红布上面,援笔濡墨当场写了债券。余东翁在债券上捺下指印后,夏宜春一面收起债券红布和笔墨纸砚,一面当场由怀中取出银子,双手捧着付与潘庚生。

    潘庚生哪里肯接?夏宜春将银子一把塞其怀中:“阁下既为讨要酬银而来,如今求仁得仁,何不快走,莫非定要坐待东翁变卦乎?莫非定要坐等家中老婆孩子喝西北风乎?”潘庚生这才双手捧着酬银,冲了路人团团一揖,颤声说道:“古人云:不教而善,乃为圣人;教而后善,乃为贤人;教而不善,乃为愚人。我学生也算孔门子弟,只为五斗米果腹养家,竟而受此小人折辱,呜呼,直令斯文扫地,天下后世小觑读书人矣!”

    言毕,泪水潸然而下,转身踉跄而去。余东翁在背后双手一拱,阴阳怪气的笑道:“老潘慢走,恕我学生不能远送矣!”

    围观路人正在交相赞叹之际,忽然二十余名王府校尉旋风一般,一路驰马西奔;众人受惊,立时纷乱散开;骑队过后,便连夏宜春也没了踪影。余东翁目视骑队卷扬起的尘埃,依旧沉浸于方才的快意当中,满脸洋洋之色:“哼,八辈子不得发迹的穷措大,敢跟我斗?青天大日头的,有人硬要借钱于你,不但三年之后偿还本金,而且还分毫利息不取,哎你说世间还真有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