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刻夜墨>修真>大宋萁豆劫 > 第119章 相逢似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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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雯雯郡主隔着垂挂严实的芙蓉帐帷,瞟了一眼端坐床前的郎中。郎中四十来岁年纪,面容瘦削,衣饰邋遢,形象举止颇有些滑稽;此刻正双目半眯,下巴微扬,一面为雯雯郡主把着右腕下的寸、关、尺三处脉位,一面口中念念有词的低语唠叨:

    “不是风发,不是春寒;亦不是老湔,不是积食……咄,到底是何方二竖在此作祟,见了本郎中还不快快自报家门?”

    雯雯郡主感伤惶惧之余,却又听得直想发笑;合上双眸,昨夜亦梦亦幻的奇异一幕,再次清晰的浮现在了眼前:

    雯雯郡主站于梧桐树下,眼睁睁的望着哥哥和公孙黄石房间的灯烛次第熄灭,整座小院黯黑如漆,空中露华渐凝为珠,无声的附落梧桐叶间,亦无声的附落她的额前;尽管心如油煎,但却左右不得主意,唯双手合十,暗暗祈祷道:

    “皇天菩萨,你若能让我陡然生场大病,哥哥自然便不会再去龙府观瞻什么劳什子大奠了;哥哥不会前往龙府观瞻大奠,自然便不能与赵祯哥哥意外相逢了……皇天菩萨,你能让我病上一次吗,——哪怕就在哥哥出发之前的半个时辰也好!”

    雯雯郡主这样念叨着,念叨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渐觉眼前明亮清晰起来,就似由水底慢慢的浮向水面一般,就似四围房屋院落突然退到了千里万里之外一般;仰脸看时,不知何时,月亮竟大如玉盘,静静的挂于头顶林梢,光华四射,直将身周照耀得如同白昼;那株梧桐树,也不知何时变成了冰雕玉砌、银妆素裹的梨树,片片晶洁温润的梨花花瓣,正翩翩随风飘落,漫天花雨一般;而自己呢,竟也是遗世独立,一袭雪白的衣裙,冰肌玉骨,花容雪肤,在悠扬悦耳得令人心醉神迷的仙乐声中,衣袂飘飘,随风而起,直和漫天花雨相映相衬。那一刻,就连雯雯郡主自个,也觉出自己美丽得倾城倾国,雅洁得超凡脱俗……

    早晨醒来,雯雯郡主便觉出自己虽然头脑清醒,但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四肢软绵绵的就似突然被抽去了筋骨一般,只能孤独无依的躺于床上,接受着黄衫和线娘素君的焦急问询和悉心照料。

    当隔窗听到哥哥因为自己突然生病而放弃前往龙府观瞻大奠的时候,雯雯郡主最初高兴得直想手舞足蹈起来;但当发现自己真的不能自由行动甚至连话也说不出声的时候,她这才慢慢的骇惧起来:哥哥,哥哥,这可怎么办哪?我可不想就这样一辈子躺卧床上;与其这样一辈子躺卧床上,那还不如死了好呢!……雯雯郡主在心中默默念叨着,两行珠泪开始顺着雪白的脸颊无声的淌落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赵珏返身过来,忧心忡忡的问道;大概觉得后面半句话有些不吉,当即咽了回去。黄衫带着素君线娘站于房间门下,虽不做声,却也各以焦急关切的目光望向郎中。

    郎中放下雯雯郡主手腕,缓缓睁开双睛,目光一一在赵珏、黄衫脸上掠过,似乎特意在黄衫脸上做了片刻停留;然后复又闭上眼睛,抬手捋向下巴,但却想起并无胡须,登时面露

    尴尬之色,急忙挖挖耳根,掩饰过去,摇头晃脑的说道:

    “阁下稍安勿躁,且听本郎中慢慢道来:夫人之身体不适者,莫不内因忧喜思惊恐等五志,外因阴阳寒暑以发于气;内因外因聚合,由此而百病生也。记得《太素》书曰: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寒则气收,炅则气泄,经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

    线娘和素君走至床前,将雯雯郡主手腕放回帐内,以被覆好,然后转身过来,快言快语的说道:“郎中,我等重金请你前来为的是医病救人,谁要你酸兮兮的掉书袋子来着?你只明白说来,我家小姐到底有病没有,无病,为何会出现如此症状;有病,又该怎样施法救治?”

    黄衫急忙快步走至房中,制止说道:“线娘慎言,不要冲撞了郎中先生!”

    郎中坦然一笑,起身在房内踱了几步,说道:“小姐脉象,以本郎中度之,虽有大不祥兆,然细究病因,无非思而气结、郁而气凝故也。至于救治嘛,诸位倘若信得过本郎中,便请稍稍回避片刻,待本郎中略施妙手,即可保小姐安然无虞矣!”

    黄衫目视赵珏,似有征询之意。赵珏叹了口气,说道:“医者有割股疗人之心。我等如何信不过先生呢?只要医得好小妹之病,莫说回避片刻,便是千金相索,亦不为过矣!”言讫带着黄衫和线娘素君,默然退进了上房。

    郎中整整衣装,迈步走至窗前,隔了帐帷冲着躺卧床间的雯雯郡主嘻嘻一笑,道:“郡主多日不见,益发的漂亮妩媚,小可这厢有礼了!”说完,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双拳抱胸便要躬身下去,同时掌心间“啪”的擎出了巴掌大小的一柄折扇来。

    雯雯郡主心中暗道:“这厮如此无礼,甚是可恶!”欲要起身指斥,只是挣扎不动;突然觉得郎中有些眼熟,脑中电光火石一闪,登时精神大振,双臂一撑便竟翻身坐起,惊声叫道:“夏郎,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郎中眼见雯雯郡主起身开言,并不答话,唯嘻嘻一笑,伸臂引身,“嗖”的一声逾窗而出。雯雯郡主掀帷下床,鞋子也没来得及趿,光脚追至窗前,但见庭院寂寂,桐叶森森,道道阳光金黄明亮,却哪里寻得郎中踪影?

    清风徐来,簌簌的掀动着雯雯郡主的鬓发,风中隐约挟着阵阵苍凉的歌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