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三尺有青天啊,难道非要知恶而为恶，踩在白骨累累中去建功立业吗！难道非得族人尽是人面兽心，背信弃义,不择手段的家伙吗！”
谢星洲眼中闪现出一抹泪光,砸落而下,他却恍然而不自知。
他这一副哀拗痛到骨子里的模样，就像是有千把刀刃插进心上,硬生生地捅出个窟窿。
午夜梦回，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多少次，他伸手向前抓去，可两手空空，眼前停留的不过是虚妄。
他终于明白，原来世上一切都在前进之中，唯独他一个人掉入了回忆的漩涡里,无可自拔,暗无天日。日日夜夜都在重现着那一夜火海里的片段,看不到未来在何处,看不到一丝活着的希望……
“那些惨死的人、怨恨着命运的人,无论是哪一种都难以支撑下去，活着的人生不如死,枉死的人死不瞑目，唯有一次次绝望的确认,才能一次次唤醒心中的尚存的悔恨和惭愧……”
谢星洲抿了一下干燥的唇，如鲠在喉中是道不尽的沧桑痛心，没有人能真正感同身受，就连他自己也是一样。
“你来告诉我,现在的谢氏，和十二年前、五十年前，甚至一百年前，有什么区别！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纷争下的棋子，一辈子都在机关算策，互相博弈！”
纵然他不愿直面血淋淋的真相，纵然这残酷的现实可能会要了他的性命。纵然如此，在未达真相前的数百个日夜间，他身体里有一种使命，那是不属于他的气息，是无数亡魂在呐喊，是为悔恨、为怨恨、为愧疚，也势必要达成目的。
“你知道大哥临死前哭吼着的是什么吗？他说这是他欠江榕榕，欠江氏一门的，他以己身偿还，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们将他推出来就是他承担这一切后果，凭什么所有责任都推给了他！”
男人停顿了一下，双手合拢在一起，是控制不住的哆嗦，怒到极致，怨也百珂：“他，又何曾不是一个无辜的牺牲品！”
“你好歹曾在他身边佐任过，你也曾是他的老师，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谢星瀚死得凄惨，活着被认定为罪人，千夫所指，死后仍不得安宁，生生世世背负骂名，为后人不耻……”
四周静了一刻，一刻的时间内，二人相对着却没有一人开口。
“我，不忍心，我……”
老蒲双目兜着热泪，眼前一片模糊，过了十二年，他心里的恨也在依旧生根发芽，随着念想疯魔了一般丛生密长，无法停息。
老者动了动手指，低头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手掌，随即长呼出一口浊气，凄然慢慢凝结在脸上。
世上千人千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面孔，人心相隔一层肚皮，犹如相隔万里的距离。
沉浮世事，权衡人术，这是能者的天下，是他往昔一心所追求的，却不知何时起，他放下了一切俗望，甘心守着半亩药田，专心精研。
谋事在人，人的心计成败决定了胜者还是输家。他沉沦在攻心算计里太久，一眼就看清了谢星瀚并不适合驾驭权术，他坐不稳谢氏正宗家主的位置。
然而，他选择了缄默不言，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认为即使输了全局，那个心软的少年也能留有性命，从此不踏入纷争险境，倒也因失得福。
只是，老蒲将一切想得太单纯了，当一切代价显现而出时，他已到了无可回寰，无可挽救的地步中。
这些年，他无法用一颗纯粹的心来衡量利弊，更无法让自己卸下繁重城府，回归到黑白纯粹之中。
或者说，从杀人的那一天开始，抹灭良心的那一刻起，他手中的屠刀就再未放下，一切也再也回不到清清白白了。
“你说的对，凭什么呢！”
“这里面犯错的人，一个都跑不掉，每一个人都是凶手，我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