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水城,青石板桥,桥头总坐着一位老人。

    平常天气的日子里,他总搬着小马扎,坐在那棵柳树下,做些事情。

    做什么?

    画画。

    人们也不知他画些什么。只知他有个很珍贵的本子,纸页已经泛黄了,却还是在每一个会画画的日子里带在身上。他用铅笔画画,也不上色,也不细描,偶尔画景,但最多的,还是在画一个人。但人们没有凑近看过他在画什么人,就算想了解,这老人也会摇摇头,坚决的不给任何人看。

    有人笑他,说,你在这儿画,就是要给别人看的,不给别人看,画了又有何意思?

    老人仍是缄默不言,只笑,将画遮住些许,顽固得很。

    那下雨、下雪、大风天,他做些什么呢?这种天气恶劣得很,他还是会出门,还是来到这座桥,只是在这种日子里,他会站在桥上,看水,就纯看水,一看就是一整天。

    冬季,天黑得早,偏偏他走得晚,小孩子们路过这儿,都很惧他,像是看见了幽灵。这奇怪的老头又总带着黑色的针织帽,夏天也不摘下来。

    有些胆大的小丫头,扎着羊角辫,天真烂漫,会向他讨要柠檬派吃。这时候的老人又像另一个老人了,不仅会给很多,还会叮嘱她注意安全。只是老人带柠檬派的日子不常有,能碰到都是运气,要不就是跟他一样,对这桥似乎有执念,天天都来的人了。

    这桥有什么奇!不就是一座桥?难道还能开花不成?

    在这个古旧、落后的江北水城,在这一方天地里,不奇特。倘若把整个城市的桥扔进这城的每条河流里,指定认不出来哪一座桥是它了。

    有人这样举过例子,问老人。

    老人却一口咬定,他认得出来。

    但你要继续问的话,老人又不说了。

    桥这头,是条商业街。离桥最近的,是间面馆,还有一家杂货店。

    杂货店主同样是为老爷爷,与这老人年纪相仿,皮肤黝黑,说话都用着方言,大家都能听懂,但也听不了多准确。他还有个凶巴巴的老婆,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还成天用蝴蝶结梳着单马尾。二人与老人是老相识了。

    那间面馆,主人仅是个年轻女孩儿。话说得难听些,她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寡妇,可怜得很。也有些心黑的,说她把她丈夫克死了。但她不坏,是个恨善良的姑娘,性格和她的名字一样,如兰花般纯洁高尚。她常将厨房借老人做柠檬派,不收钱,也不收柠檬派,单纯的好意。

    桥的那头,有一家酒铺,是真的酒铺,古色生香,摆几个木桌,三两个长凳,瓷儿碗里盛着外国洋酒,什么伏特加、威士忌之类的,店主好像是个妖精,一直都变不老似的,一股子外国风气的金色大波浪,却穿着朴实不过的妇女装,还是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泼辣娘们。

    老人好去这儿喝酒,在傍晚画完画之后。常是点Rye,于是这店主人就要靠在桌上,冷嘲热讽一番,说,你要是再喝,就没几个钱赎了。

    老人将黑色的针织帽弄得更紧些,也不答话,只笑,付了钱就走。

    老人现在的生活就是这样。你会好奇吗?好奇他以前的日子?好奇他画中的主角?他以前的日子就像一本书,而那画里的人,就像是这本书里的一场浪漫……

    那是几十年之前,在老人还是个青年的时候。

    还是这座城,还是那条河,还是那座桥。没有酒铺,没有面馆,也没有杂货店的时代。

    青年身形高大挺拔,爱戴一顶黑色针织帽,爱穿一件蓝黑色的衬衫,眼神慑人,并不太擅长与别人交流。而且他有与别人不同的墨绿色眼睛,导致他在这个小城里,既受人喜欢,又被人排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