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刻夜墨>玄幻>归雁御长风 > 第二十一章
    徐太妃自陆宜娴有孕之后精神竟然好了许多,全然不似刚经过一场大病的样子。徐太妃今日难得亲自动手熬了鱼汤,于是三人便一同用膳。陆宜娴和赵寂两个左一句右一句地把徐太妃奉承得十分高兴,一顿饭吃得十分愉快。就在三人刚用了膳正准备起身时,却听宫中传来缓慢的金钟鸣响。三人都立刻不约而同地向外面看过去,凝神细细听着。一声,两声,三声……就这样慢慢数着,足足敲了二十七声。徐太妃腿上一软,幸亏戚妈妈扶住了,徐太妃颤抖着手道,“二十七声,宫中大丧,太后……”

    陆宜娴回头看赵寂,赵寂怔住了,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样。陆宜娴心中叹气,前有杜老将军,今有皇太后,从此世上真正关心疼爱他的长辈,只剩下徐太妃一人了。皇太后崩逝,对于如今深陷泥沼的献王府来说,更无异于雪上加霜。陛下从前恩待赵寂大半是顾着皇太后的意思,可往后没了这棵大树,赵寂便只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徐太妃虽然悲痛,但还是能理事的,很快便把孝服取来,一家三人急忙坐车进宫。宫中如今主事的正是晟王生母贤贵妃,虽然因为太后崩逝,陛下因太后丧仪特赦皇后娘娘禁足,但一应丧仪主持打点都交给了贤贵妃,众命妇贵眷眼瞧着贤贵妃的风光和皇后的落魄,都在心中暗自猜想,这中宫与东宫的位子,难不成真是要易主了?这位贤贵妃在后宫浸淫数十年,也自然是个聪明谨慎的,反倒在皇后面前更加恭敬,处处尊重着皇后,与各命妇官眷相处更是和和气气、无微不至,里里外外也打点得十分妥当。按照贤贵妃给出的说法,太后是思念先帝,忧思成疾,又加之感染风寒,不顾念凤体,不宣召太医,一时未曾撑住便驾鹤西去了。这样的说法谁看着都没有问题,除了献王府的徐太妃和陆宜娴二人。太后为了保护赵寂,也该勤加保养延年益寿才是,这个或许只有献王府中人才会产生的想法,别人想不到也很正常,再者,太后在此时突然崩逝,先前没有任何预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念及此,陆宜娴不动声色地跟宫中来往的女官和太后宫里侍奉的宫人攀谈几句,知道太后崩逝前贤贵妃日日前去请安,并且太后似乎并没有什么思念先帝十分忧愁这样的表现,联系在一起陆宜娴心中总有些不安,重要的是查证很困难,太后贴身侍奉的女官一早跟着殉葬,人已经运到皇陵埋入太后陵寝,不管是真的自尽还是被灭口都无法知道了。徐太妃和陆宜娴私下商量之后,也通过各种蛛丝马迹觉得太后突然崩逝背后另有蹊跷,所以由陆宜娴以请安为名,向皇后暗示了这一切。以皇后的手段,自然会去暗查,不必陆宜娴插手了。

    陆宜娴又将此事说与赵寂知道,赵寂气极,“若真是晟王母子为拖延时间避祸所为,我必要杀之,为皇祖母报仇。”

    陆宜娴缓缓摇头,“不对,我密审珠兰之时他们就下手了,我总觉得有别的原因。如今贤贵妃母子风光得很,你莫要露了什么神色。”

    朱承康在珠兰招供之后呈上了奏章,陛下看过之后留中不发,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晟王,密谈了近两个时辰,谁也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只不过太后崩逝是国丧,陛下要罢朝一月,去皇陵守孝三日,所以预想的腥风血雨就这样巧合地被皇太后的崩逝给阻拦下来了。被陛下放出东宫的太子表现得比晟王更加纯孝,在太后灵前恸哭不止,连跪了多日直到跪晕过去,陛下听闻总算心头舒畅了一些,特赏了参汤一盅。就这样小小的一壶参汤,在许多人眼中却又是太子东山再起的象征,于是各方势力在表面平静之下又开始了涌动。赵寂不似太子一般哭嚎,只默默跪在灵前流泪,每日只肯喝些清水用些白粥。徐太妃担心陆宜娴怀着身子熬不住严苛的孝礼,动了些关系让膳房每日给陆宜娴做些不张扬的滋补的膳食。

    只是,丧仪进行到二十多日的时候,又传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凉国兴兵十万,已攻入大杞边界,占领赤州,一路南下。因西北暂未任命坐镇的将帅,只有几个参将分散领兵,自然抵抗不住,一路惨败。但西北军士到底出自杜老将军手底下,只不过一开始军心涣散这才节节败退,等参将们联合起来又弃了赤州改在甘州等地回防,一时间局面僵持,不相上下,只等朝廷派遣主帅坐镇,运送粮草,危局可解。

    赵寂骤闻此事,十分惊骇,“去年我与杜老将军率领破风军斩落凉国主力八万,他们元气大伤,怎会此时兴兵南下?且这十万大军行进速度极快,后方辎重必定有所缓慢,如此后续乏力,只不过逞一时之快,凉国意欲何为?”

    陆宜娴对兵策不甚熟悉,但也愿意耐心听赵寂讲述。

    “甘州地势艰险,是大杞的天然屏障,可若凉国攻破这一道防线,北部十四州便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自然,破风军素来训练有素,不会失守,那么凉国为何要在此时逞强出兵,难道只为得赤州这一州之地么?况且,若陛下即刻任命将帅出征,以破风军之战力,定能把这十万凉人全数歼灭,赤州自然也可得回。凉国做这么个赔钱买卖,一定有别的原因,但是我也需要了解到具体的奏报才能给出判断。西北那边我最熟悉不过,只是,陛下怎肯让我再接触朝廷军报甚至挂帅出征呢?”赵寂忧心如焚,不禁一掌拍在膝上,“可是,赤州的百姓,也是大杞子民啊!”

    此时蒋成疾步进入为太后守灵的大殿找到赵寂,立刻行礼道,“献王爷,陛下召见,请王爷现在就同奴才到惊鸿阁见驾。”

    陆宜娴想说的话没能说出来,只能忧心忡忡地轻轻对赵寂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赵寂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陆宜娴的心思很明确,陛下知道赵寂熟悉西北军务,但赵寂千万不可请缨,更加惹陛下猜忌。赵寂看一眼陆宜娴,轻轻点头,然后跟着蒋成去了。

    此时的事情就如同一团乱麻一般,之前密审珠兰后,陆宜娴便有话要跟赵寂商量,可紧接着便进宫守灵,这些天周围都是人不敢说这些私话,今日也还没说上两句蒋成便来了。陆宜娴总觉得这些事情与晟王凉国勾结之间是有一定的联系的,但现在就像行走在迷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第二日陛下下旨,命皇后长兄、禁军统领袁鼎关为破风军主帅,献王赵寂一同出征,但因右臂有伤,为帐中指挥使,即刻率三万援兵远赴甘州,务必重创凉军且重掌赤州。徐太妃听闻旨意便慌了神,连连念了几句“造孽”,又说太后崩逝,陆宜娴有孕,此刻出征,实在危险。陆宜娴知道赵寂的意思,便好生宽慰了徐太妃,二人向贤贵妃请安之后便一同回府给赵寂收拾行装。因要立即出征,也只能匆忙收拾,赵寂匆匆回府一趟,见了二人一面算是告别。

    陆宜娴心中想了许久还是问道,“禁军直属御前,护卫陛下安危,怎会派袁鼎关出征?又有何人暂时统领禁军呢?”

    赵寂看一眼在外头招呼着下人收拾东西的徐太妃,“京中可用之人太少,如今皇后失势,袁家也是为了立功,巩固太子之位。袁鼎关本也是武将出身,不失父辈英勇的统帅之才,由他坐镇反倒比让那些个靠着祖辈荫封的军侯去让我放心多了。目前禁军是交在杨副统领的手上,同时城防营的上官将军也得了陛下圣谕,这些日子要加强金陵戒严,想来不会出事。我不在金陵,你一定顾好自己和母亲,平日少出门,安心养胎。”

    陆宜娴点点头,又试探着道,“你了解西北和凉国,可能大概预估何时可回来?”

    赵寂皱着眉,“其实这更是让我感到奇怪的地方。自陛下任命后,兵部的奏报我全都立即查阅了一遍,发现了许多蹊跷之处。我粗粗算过,这次凉国十万大军,只有少数是行台军,大多都是各州府的屯田军,战力不强。又以如此快的速度行进,像是要营造出很大的声势一般,但这很快就会因为粮草补给不及时而被拖住脚步……我的估计,三月之内必定能平定回京。”

    陆宜娴点点头,“所以你怀疑,凉国另有目的?”

    赵寂微微颔首,“难说,还是要去了那边根据形势判断。”

    此刻徐太妃进来,说东西都已经收拾完了,让赵寂准备出发。徐太妃含着泪道,“定要平安归来,功名之类,母亲不稀罕。”

    赵寂点点头,又看着陆宜娴,“夫人,你怀有身孕我本该陪着你,只是……”

    “不必再说,我都明白。你只需保重,平安回来,我等着你。战场凶险,记得给我与母亲写家书回来。”陆宜娴心中十分酸涩,轻轻扭过头去,推开赵寂的手。

    赵寂退开两步,向徐太妃拱手一礼,“母亲,夫人,我走了。”说罢便大步流星地出门,骑上战马一路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