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刻夜墨>玄幻>磐生的倔强 > (一)命运多舛 人生百态之生离死别
    在一破败不堪的土瓦房里,衣衫褴褛的年轻妇人咬紧了牙关,烧得通红的额头冒出了丝丝冷汗,两只青筋暴起的手使劲地抓扯早已发霉腐败的棉织被,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旁一满脸横肉的婆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大声囔囔道:“使劲!使劲!你这个不争气的药罐头,来咱范家白吃白喝了十几年,不曾劳过力受过累,怜你身子骨弱,倒贴了不知多少药钱。可怜这世道,咱范家家道中落,迎不得妾,只得受你这不争气的败家媳妇的罪!今个儿,你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好歹给咱范家续个香火!”年轻妇人的眼中噙满了泪水,一双撕扯得筋疲力尽的手早已鲜血淋漓,一声清脆的婴儿啼闹响彻了这狭小的土瓦房,婆婆那狰狞的面孔有了些许喜悦之色,婆婆欢欣鼓舞地迎上前去用襁褓紧紧地包裹了起来,喜滋滋地哄闹刚出生的孙儿。

    这时,年轻的妇人却感到了腹内传来阵阵骚动,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再一次咬紧了牙关,直至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似舒尽了最后一口气那般心安理得地闭上了沉重的双眼,紧握的双手松开了,羸弱的身躯汩汩向外冒出了暗红色的鲜血。

    突然,“哐当”一声,一憔悴不堪的中年男人兴冲冲莽莽撞撞地推开了这间土瓦房沉重的木板门,巨大的冲击力使这年久失修的土瓦房摇摇欲坠。长期累积于房梁之上的沙土灰屑掉落了下来,顷刻间,狭小的土瓦房内尘烟滚滚。婆婆鼻子一痒,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她急忙放下了怀中的胎儿,用衣袖轻掩口鼻去尝试推开长久未清整的木栏窗通风,而那个男人却注意到了床上早已奄奄一息面色苍白的年轻妇人。男人急忙冲上前去跪倒于年轻妇人的一旁轻握起妇人的一只手。适才发现妇人的手早已鲜血淋漓,破败发霉的床早已被暗红色的鲜血染红。男人心疼得泪水在发红的眼眶里打转,他用一双起满老茧的手揉搓妇人早已冰冷的手想给予妇人一点温暖,男人悲切地哭喊道:“翠兰,翠兰!你这是怎的了,快醒醒,和德立说说话呀!”这时那婆婆已开好了窗通风抱着刚出世的孙儿走了过来,只见这破败不堪的床大面积被鲜血染红不由得惊呼道:“血崩!”婆婆急忙将孙儿搁置于一旁,上前查看。这时,翠兰紧闭的双眼有了轻微的抖动似条件反射那般紧紧地抓住了范德立的一条胳膊,紧张地用颤抖发紫的双唇虚弱地说道:“还有一个娃儿,还有一个娃儿……”话还未说完,翠兰晕眩了过去,瘫倒在了床上,范德立惊慌失措地朝婆婆呐喊道:“娘,翠兰这是怎地了!翠兰这是怎的了!还有个娃,娘您可得观察仔细了!”婆婆紧张地从翠兰双腿间取出了瘦小的胎儿,瘦小的胎儿发出了微弱的啼哭声,婆婆面露沉重之色低声悠悠地答复道:“小的保住了,大的没准保不住!”范德立瞪大了浑浊的双眼梗咽了起来,他用颤抖的手去探翠兰的鼻息,早已没了声息,翠兰的身体早已冰冷僵硬。范德立深情地抚摸翠兰苍白的脸颊,而后轻轻向上拽拉棉被以至棉被盖掩上翠兰因痛苦而苍白狰狞的面容,范德立再也止不住悲伤,抱着冰冷发硬的尸体痛哭流涕。婆婆不耐烦地冷言冷语道:“糠饭馕,一个大丈夫成天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人死不能复生,哭能把人家哭活咯?凡事既然发生了,那就是命,是命就得认。死得晚,死得早,不如死得适宜其时。难道儿你心爱这媳妇,原她在世上多受几年病痛的折磨,受往后咱范家饥寒交迫的苦头?死的好啊,死的好啊!瞧,她临终前还给咱老范家留了个后,也算是功德圆满。”范德立止住了哭泣,他站起了身来,用阴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母亲看,他已然失了让他坚强度日的主心骨,恐惧、软弱、悲伤、愤慨占据了他,他想再一次淌下泪来却不知怎的挤不出一滴眼泪来,只能把悲伤痛苦往肚子里咽,不断地积压似刀刃般锋利,剜得他的心伤痕累累向外滴血。婆婆毫不在意地瞥了瞥范德立一眼,显然早已司空见惯,虽然她为此感到难过、内疚,可终究抵不上她那两个宝贝孙儿降生的喜悦,她不经意地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趋抱起那最晚出世的瘦小胎儿逗抚了起来。范德立不再冷眼盯瞧母亲,他茫茫然地抱起了另一个胎儿,用空洞的眼神俯视怀中这睡得极为安稳的孩子,泪水不禁迷离了双眼,不争气地滴落在襁褓上,滴落在胎儿圆嘟嘟的脸颊上。怀中的胎儿感到了不适,开始不安分地扭动他纤嫩娇小的身躯,襁褓紧紧包裹着他的身躯,使他动弹不得,很不自在,恐惧使他放声啼哭了起来。这啼哭声似燃着了导火线那般,起了连锁反应,婆婆怀中那瘦小的胎儿也紧跟着放声啼哭了起来,一唱一和,似两只蝴蝶在庭院花草间翩翩起舞,似戏园深处幽幽羌笛矜矜筝鼓默契双重奏那般不同凡响、令人心醉神迷。

    突然,范德立发起了难,额头青筋暴起,举起怀中不安分的小家伙欲摔将至地面,他形似疯癫地大声囔囔道:“我的媳妇没了,娃娃没有娘了。我存于世上有何意思?这俩娃娃又何苦来这苍凉的世上受罪?不如随我共赴黄泉,与我妻于九泉之下团聚。”婆婆听后心不由提上了嗓子眼,她快速地将怀中瘦小的胎儿置于一旁,立马冲上前去与范德立纠缠扭斗了起来,争抢范德立紧攘于怀中的胎儿。婆婆见争抢不过,发起了狠使起了小性,抬起了手狠狠地朝范德立的面门扇了一巴掌,趁范德立愣神之际,从他的怀中夺过了胎儿抱在怀中安抚,哽咽道:“不孝儿,还未给为娘的,养老送终,倒凭这么一个丑儿媳妇,冷不丁提起了个“死”字。好啊!好啊!为娘的,怕了你。为娘的,怕了你!只要今后你断了这不该妄谈轻生的念头!好好活着!为娘的,都依你!你那不争气的爹死得早,都是为娘的,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大……”说罢,泪潸然如雨下。

    次日,在范德立的主持操办下,一较为朴实无华却又轰轰烈烈的送葬出殡礼举行了。一路上随风四处飞扬起伏不定的是那苍黄的纸铜,卷起了四处漂泊不定旋转翻滚飞舞的黄沙泥。纷纷扰扰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跟随着一向四周纷撒纸铜嘴中念念有词身着素衣的殡仪司从一破旧狭小的街巷中鱼贯而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在寂静廖芜人烟的山间横行霸道。随从的人不少,有的低着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嬉闹声,他们参加的仿佛不是那凄惨冰冷充满苦楚的送葬殡仪礼队,而是那充满阳光与欢笑的迎春游山玩水的赏光队。一个人不怀好意戏谑地对另一个人说道:“嘢,小李头,这老范家唱的是哪一出啊?这范德立的媳妇好像刚走没多久就出殡了,这可真是件稀奇事。你说,这老范家是不是做了啥亏心事、邪性事,瘆得慌,急着赶趟走个过场啊!”小李头慌张地朝四处小心翼翼地观望了观望,而后一脸严肃地凑到那人的耳边小声地嘀咕道:“沈三,你可不要乱说话。这老范家刚走了个媳妇,是生孩子大出血走的。德立,这人你也清楚,老实本分的一个人,不会干出些啥出格的事。老范家清贫,沈三咱们可是从小玩到大知根知底的发小,你咋能这样不负责任地乱说话。这可能是繁礼从简,节俭繁支。沈三你可得口下留德,可别因为你那张咄咄逼人的臭嘴给咱招致祸端,这可没咱们的好果子吃!记住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沈三不屑地说道:“呦呦呦,比咱多读了几年私塾可把小李头你给能上天去咯,行,行,行,咱没文化,就你有文化,李大先生又开始说教了,咋滴了,咱过过嘴瘾还没得盼头,真没劲,难怪你媳妇不疼姥姥不爱的,整一个就是孤寡。”小李头气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这时,一壮汉凑了过来粗声粗气地问道:“你们俩偷偷摸摸地搁这说些啥呢?有啥稀罕事,说给俺听听。”沈三嘿嘿坏笑了几声,凑到那壮汉的耳朵边低声说道:“不就是些男欢女爱的那些风流事嘛,你想听,我讲给你听。”那壮汉一听,身子激灵一哆嗦,脸“噗”的一下就涨红至耳根,额头直冒冷汗,他支支吾吾地说道:“真晦气,打住,打住!咱们现在可是在出殡,谈这疙瘩事,真……不……害臊,可别扯上我,老不正经的,我可丢不起这人。”说罢,壮汉红着脸推开了小李头和沈三奔向较前头的队伍中去了。沈三哈哈大笑,连连小声拍手称绝,而后指了指那壮汉离去的身影,朝小李头说道:“瞧瞧,瞧瞧。小李头你看那土老帽傻大个的叶鸣锋什么德行。没有个几斤几两,这倒好,四处显摆他那抬了几年轿抬出来的腱子肉,以为自己是啥玩意,还学人家问话嘞。以为自己是阔大少?还是哪家的老爷?问咱话呢,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小李头冷漠地瞥了瞥沈三一眼,冷冷地说道:“那你沈三你有几斤几两?你有啥好趾高气扬的?你迟早招报应,别扯上我,我可不想和你同流合污。”说罢,小李头头也不回的离沈三远去。

    叶鸣锋走近了范德立。此时的范德立在翠兰的抬棺队伍旁朝四周大把大把地抛撒苍黄的纸铜,似在抛撒他那无边的悲切与苦楚,宣泄心中那难以忘怀的苦痛。泪水浸湿了范德立发红的眼眶,泪水顺着他那满是褶皱的双颊上留下深浅不匀模糊不清的泪痕印子。范德立紧咬着上唇,尽可能地哭得小声,想不至于让旁人,后头的人看他的笑话。

    这时,叶鸣锋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范德立的肩头,范德立愣了一愣,适才晃过神来,立马用袖口拭了拭脸上未干的泪痕,朝叶鸣锋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叶鸣锋叹了口气,再次轻轻地拍了拍范德立的肩头说道:“哥,俺知道您心里头难受,苦闷得慌,请节哀顺变吧。”范德立的双眼再一次被泪水浸湿了,变得模糊不清。范德立再一次用袖口拭了拭泪水,他含糊不清哽咽地说道:“翠兰是这个世上最好最贤惠的女人,是我最心爱的媳妇,是我的心头肉啊!今儿个她心可真狠,抛下俺和两娃娃苟活于这世上。今后俺怎滴个活法啊?”叶鸣锋立马安慰道:“哥,您别难过,俺知道哥您特心爱翠兰嫂嫂,翠兰嫂嫂人美人贤惠善良。可是哥哥,弟弟在这冒昧的劝您一句,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没有女人并不是没法过活,哥您瞧俺,俺今也三十有四的人,至今还没讨着媳妇,倒乐得逍遥自在。哥您可千万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您看当今这世道,哪一个大财主没有个三妻四妾,人家大财主还不得劲不够味,外边还得勾勾搭搭包养一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媳妇,还雅趣地称谓‘老来春,香飘十里地’。翠兰嫂子走得好啊!以哥您的条件,还能找到更好的,俺姨家那表姐不错,回头介绍给哥您……”话未说完,叶鸣这话初闻似平淡如水,可于范德立而言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在范德立的脑中翻腾,顷刻间一莫然的无名火直窜上范德立的心头。范德立随手将手中一大叠纸铜丢于路旁,猛地扑倒了叶鸣锋,披头散发,形似疯癫,淌着泪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叶鸣锋,两只满是老茧厚实的双手死死地抓着叶鸣锋的领子口,用颤抖的声音似呻吟似呐喊道:“你个小兔崽子懂些什么?说……小兔崽子你懂些什么!小兔崽子你怎么会知道翠兰她对俺多重要,小兔崽子你知道她对俺多重要吗?俺的媳妇没了,俺的媳妇啊……”这时,抬棺出殡的队伍停了下来,人群朝他们两围拢了过来,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边凑热闹边起哄道:“德立,德立,快快快,好好教训叶鸣锋这小兔崽子,咱们这些老伙计早看叶鸣锋这小子不顺眼。好好教训教训叶鸣锋这小兔崽子,让他好好记住这个教训,这就是乱说话的下场。”旁边还有人附和道:“德立磨磨唧唧个啥,真怂没个男人样,赶紧干上去呀,给叶鸣锋来个一青一紫,给他脸上好好地上个彩,来个五味杂陈,大伙说好不好呀!”众人齐喝:“好!快,打一架,快上呀,刚上去呀,磨磨唧唧的,真没种。”

    这时,婆婆急忙挤进人群中朝德立奔去,婆婆走进人群围拢的中心圈子里,立马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呦,这不是老范家的老太太么,十里八乡有名的接生婆,接生了个几十年都安安稳稳地,咋到了给自家儿媳妇接生的时候出了差错,儿媳妇就这么没了,你们大伙说说,这事邪性不邪性,稀奇不稀奇?”人群议论道:“就是,就是,难怪老梅家给这老太太取了个好名头,叫‘梅仁’,早早地就克死了自家的丈夫,现又克死了自家年轻貌美的儿媳妇,这是不是老范家上辈子造孽呀,这辈子有人讨债来了。”梅仁婆尴尬地连连向众人作揖赔笑随后急忙去拖拽范德立,一边拖拽一边哭喊道:“儿耶,今儿个你是闹哪出诶,莫再闹下去惹是非,翠兰还出不出殡?娘知道是娘心狠,娘的错,快起来诶,快起来。”范德立这才似泄气的皮球萎靡不振等同由生活支配的提线木偶那般任由梅仁婆拖拽起,躺在地上的叶鸣锋因长时间被范德立压着勒着脖子,脸上的潮红还未消,叶鸣锋这才晃晃悠悠昏昏沉沉地从地上爬起来,眼中泛着泪花朝梅仁婆和范德立跌跌撞撞地走去,他撕扯着沙哑着嗓子沙哑地说道:“德立哥,我错了,我刚刚说的那话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目的是想让你放宽心,安慰你……”,“够了,你有完没完,滚!”范德立似早已红了眼的斗鸡那般,怒目圆瞪叶鸣锋,似乎气得不轻,随手从地上拾起几颗大石子来朝叶鸣锋的面门丢去,直砸得叶鸣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范德立怒骂道:“还不快滚,再不滚,格老子的,老子继续砸你,你个丧门星,小兔崽子,别再让老子瞧着你,否则我要你好看。”范德立再次再从地上寻到了石子正欲再朝叶鸣锋投掷去被梅仁婆拦下,梅仁婆哭哭啼啼地哀求道:“儿啊,别再犯糊涂了,别再冲动鲁莽了,这大伙在看咱老范家的笑话哩。”随后又朝叶鸣锋嚷嚷道:“还不快滚?”叶鸣锋苦笑着朝众人望了望,随后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下山去,凑热闹的众人哄堂大笑好似小人得志一般。

    这时,殡仪司清了清嗓子出来解围道:“好了,好了,各位别闹腾了,咱们现在可是在出殡,咱们要以死者为大,走吧走吧,大伙还愣着干什么。”大伙心不在焉地附和道:“得了,得了,知道了,上路吧。”唢呐声再次奏响,队伍再次前行。

    夜深了,翠兰总算入土为安了,众人唏嘘地散去,梅仁婆和范德立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那破旧的土瓦房,范德立从外边井里头提了一桶水正准备洗脚,梅仁婆突然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喊道:“我咋把这茬子事给忘了,真是年纪越大越糊涂。”范德立有气无力地问道:“娘,哪茬子事把您老给搞得一惊一乍的,夜深了,街坊们都歇息了,消停了吧。”梅仁婆倔强地嚷嚷道:“这茬子事可不能忘,今儿个出殡,咱两宝贝孙儿可寄放在隔壁王大娘家,今儿个白天里俺跟王大娘约定好下午去带两宝贝孙儿回来,没曾想出殡路上发生了那么多事,结果一整日不着人,那王大娘肯定着急了,不行,俺得去把两孙儿带回来,你好好歇着,俺去去就来。”范德立不耐烦地将披挂在肩头的洗脚布丢在地上,说道:“娘啊,都折腾闹腾了一天了,还没折腾闹腾够么?那王大娘一家无法生育,倒盼着收养个一两个娃娃带带,咱老范家清贫,养不起两娃,何不将这两娃娃赠与王大娘一家,最起码还能混一口饱饭吃,何苦将两娃娃领回来,跟咱娘俩忍受饥寒的苦头,成人之美,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梅仁婆气呼呼地指着范德立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不争气的儿啊,家境清贫怎的了,岂可在这说这不要脸皮的混账话,当你老娘俺入土了,怎滴着?儿啊,你范祖父小的时候家境清贫,甚至不如咱娘两现在,至少咱娘俩现在还能勉勉强强混个温饱过活,你祖父小时候父母早逝,没有一个亲戚照应,靠着吃邻里施舍的百家饭,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样成长起来的,十二三时离开家乡独自一人到外地闯荡,做过马夫,做过送货郎,做过店小二,在外头跌打滚爬十余年,最终有了些许积蓄返乡做起了贩布的生意,刚开始那微薄的积蓄只能进少许料子,且能进的料子粗劣的可怜,你祖父却不曾唉声叹气怨天尤人,他没有进料子,反倒进了便宜的针纺织线,立志做出江南最好的布料子,做一名贩卖上好料子又能惠及乡邻良善实在的贩布商,他没有钱请工人,只能自己亲手作工,一个人没日没夜的忘我纺织着,当生活窘迫、资金无法周转时便会靠替他人缝补衣物勉强维持生计,当他年近三十时,他已纺织出几十匹上好的料子,因价格实惠,人实在随和,打响了进军纺织、布料界的第一炮。他也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没有拿这笔钱去花天酒地、吃喝享乐,而是简衣缩食,把大部分的钱财投入到他所热爱的事业上去,他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在父母留给他的那间狭小破旧的土瓦房里作工,而是租起了一间店面请了一名伙计、三位纺织行当的老师傅来作工,自己也亲自动手上阵与师傅们一起纺织作工,因作工细致,工序一丝不苟,在布料的品质上精益求精又能仿苏州料、扬州料还能玩出新花样,价格实惠,回头客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好,最终迎来咱老范家的鼎盛时期,范家旗下坐拥十几家纺织行当铺子,几院九厅八室的大宅门,可你父辈无能,吃喝享乐、好赌如命,没几年功夫老爷子耗费几十年打拼下来的偌大基业已被你父辈人挥霍了个一干二净,娘忘不了你祖父死不瞑目心有不甘被破旧的木筏板包裹草草埋入土堆时的模样。儿啊!咱老范家不是一开始便是清贫苦寒,而是一本衣食无忧的大富人家因后辈无能没落后的结果。没有哪个家族永远是一贫如洗,没有哪个家族永远是大富大贵,家族等同人生,跌宕起伏,坎坎坷坷,有高潮有低谷。不要去羡慕嫉妒他人及他人家族的成就与荣耀、富足与权势,也不要因为家境清贫而感到自卑感觉自己低人一等,要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倘若生在一个富足的家庭里,受益于他祖辈或是他父辈历经苦难换来的;一个人倘若生在一个清贫的家庭里,那更不可以暗自菲薄、怨天尤人,要知道你所在的家族也曾繁荣昌盛、大富大贵过,无非是后来没落了,才换来今儿个的结果。勤能补拙,勤能致富,天道酬勤。但尽人事,听天由命。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屈。快意江湖,豪放人生真性情,历经苦难坚持不懈至死不渝方显大丈夫本色。那两娃娃是咱老范家的香火,是咱老范家的根,他们流淌着的是咱老范家刚烈激昂的血液,岂可不寻不珍爱?一个家族的起伏升迁靠的不是前人的积累而是掌握在新一代人的手中,皆是些浪费口水的话,娘去去就回来。”说罢,梅仁婆不再理会那听得呆若木鸡的范德立,匆匆地离开家门去王大婶家。范德立晃过神来,苦笑着拾起刚才使小性丢弃于地上的洗脚布,自言自语地呢喃道:“这老太太,记性不大好,倒凭生了个能说会道的嘴,直把俺忽悠来忽悠去几十载,直至今儿个俺也有了两个娃当起了爹唉,哪有无过失的孩子,只有难以言语的父母,唉。”

    岁月葱茏,匆匆恍若流水总是不经意间从我们的指尖流过,在这凄贫的日子里维持生计单靠范德立当马夫卖苦力是无法维持的,梅仁婆常常靠帮乡邻们缝补破旧衣物补贴家用,白天缝补衣物,夜里照看两爱哭闹的孙儿,没日没夜的操劳着,愣是个健壮精神的小伙子这般操劳着,身体也得垮台、罢工抗议何况是年近七十的梅仁婆,最终在一寒冷的夜里梅仁婆同往常一样哄两不肯安分入眠爱哭闹的小家伙们的时候不幸“咯噔”一声,抱着两孙儿轰然倒地,过劳猝死了。两还未学会爬走不会说话的小家伙在梅仁婆渐渐冰冷僵硬尸体的怀抱中惊恐万分,疯狂地不安地在梅仁婆尸体的怀抱中扭动他们笨拙幼小的身躯,张牙舞爪、手无足措、却又是那般无法阐述描绘的孤立无援,两小家伙感觉到即使拼尽全力也无法摆脱这般困境,委屈地齐声嗷嗷大哭了起来,夜是这般寂寥、黑暗,是哪位同样孤独寂寥且感性的人落下莹莹泪水的港湾?或许待到朝阳升起,这片天空便会变得美丽且动人。

    朝阳升起,雄鸡阔嗓起身啼鸣,新的一天开始了,范德立从遥远的东方归来,披挂着破破烂烂满是窟窿补丁衣物疲惫不堪的身躯拖拽着满是泥泞嘎吱作响的木栅栏车摇摇晃晃好似马上要跌倒那般朝家的方向走去,只见家门前围满了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的街坊邻居们,他们见到范德立回来了,立马兴冲冲地围了过来,拉帮结派趾高气扬纷纷指着范德立的鼻子兴师问罪道:“范德立,你来得正好!这大晚上的你和你娘梅仁婆上哪去了,家里两娃娃不管,两娃娃直哭闹了一宿,直搅得咱邻里乡亲们夜不能寐,今儿个雄鸡打嗓适才停息,呵,咱们邻里乡亲的就属你们老范家最能来事,前些日子刚送走你们老范家的媳妇,昨晚上那两闹腾娃娃又来这么一出,你们老范家可真爱折腾人,折腾事!”范德立一惊,立马不知哪来了精神,他囔囔道:“啥?俺娘大半夜不在屋里能去哪?两娃娃哭闹了一宿!对不住了各位,真对不住,我得回屋看看,劳驾各位散了吧,散了吧,给俺让让道,非常抱歉,他日再行赔罪,散了吧,散了吧各位的,没啥热闹看。”围在范德立家家门前熙熙攘攘的众人如潮水一般散去,家门是里面反锁外面打不开,范德立担心两娃娃会出啥要命事急忙卸下拖拽的木栅栏车,鲁莽地撞开家门赶入屋内,只见他娘紧闭着双眼瘫倒在地怀中还紧抱着俩气息微弱的娃娃。范德立惊愕地“噗通”一声跌坐在地,颤颤巍巍抖抖索索地朝梅仁婆的尸身爬去,抖抖索索地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轻轻贴近梅仁婆的鼻子探鼻息,已然没了声息,泪水渐渐浸湿了范德立的双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突然,梅仁婆的怀中有了些许动静,范德立失魂落魄地朝梅仁婆的怀中探去,只见两圆滚滚白嫩嫩的小脑袋从梅仁婆的怀中冒了出来,传来了些许婴儿啼哭声,范德立似喜似悲急忙扒拉梅仁婆紧揽的臂膀,抱出两气息微弱的孩儿,范德立眼泪不争气地如同泉水一般奔涌而出,他抱紧了两个孩子结结巴巴哽咽道:“还,还活着,哈哈哈哈哈,还活着,我的娃还好好的,命运是如此眷顾我啊!我德立上辈子可真是个大善人啊!修了几世的福啊!哈哈哈哈哈,没有媳妇了,连娘也没了,呵呵,哈哈哈哈,呜呜……”

    隔日下午,范德立把家中唯一还有点价值用途的木栅栏车卖给一同行的朋友换了些许碎银及自己大部分的家当为自己的母亲梅仁婆置办丧事,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送行,没有忙前忙后提着大嗓门吆喝的殡仪司,没有七八个青年壮士抬着棺脚步生风。范德立背上了背兜,背兜里系挂着两娃娃,推着租聘而来的棺车咿咿呀呀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上路了,周围的街坊们皆纷纷打趣骂笑道:“呦!升‘官’发财,好兆头呀!祸不单行,福不双至。范德立可真走了运咯,福来咯。”范德立淡漠地朝众人望了望,而后悄然回过头盯着前行泥泞的土路,坑坑洼洼,充满了艰难险阻,他咬着牙噙着泪暗叹道:“人生啊!人生啊!真让我没想到,居然能给我带来这般惊喜!呵,生活啊,生活啊,你的冰冷足够凉透炽热的心,可你们又能如何整垮我呢?生活还在继续,我的人生旅途还未走完,或许漫漫长夜很难拨云开雾,只要心中的那道光不曾黯淡,我的意志似那磐石一般屹立不倒,或许这就是磐生的倔强,黑夜终会散去,相信美好吧,朝阳升起时这个世界一定会很美。”

    夜深了,在山里翠兰坟前出现了一憔悴不堪的身影,那憔悴身影的主人拖拽着一满是泥泞的棺车停留在翠兰的坟前呆愣地凝视了许久,而后从棺车上抱起裹着尸体的草席卷放在翠兰墓前,而后似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一般用双手疯狂地刨起了翠兰的坟,直刨得双手鲜血淋漓方才从这厚实的土堆里刨出了安置翠兰的棺材,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棺木板,看到了肉体早已腐朽的翠兰,尸身四处化脓流起了黄浆,坑坑洼洼的尸身上满是白蛆在钻来钻去,那早已腐朽的面容早已看不清原来的面貌甚至还散发着恶臭,可范德立却没有露出半点忌讳、反感,甚至深情地望着棺中的尸体,久久不能离开,随后噙着泪水深情地去吻了吻女尸早已腐朽的脸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将放在翠兰墓碑前装着梅仁婆的裹尸布抱在怀里,而后念念不舍地将装着梅仁婆的裹尸布放入翠兰的棺材里,随后不堪重负地跌倒在地上似孩童那般嚎嚎大哭了起来,而后疯狂地抓扯头发,直扯地发如乱麻冒出丝丝若隐若现的血浓与头发绞合在一起方可罢休,他精疲力尽地趴到在地上用满是老茧的双拳似艰难地蹒跚那般捶打地面,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一条条血印子,而后微微抬起身颤抖着哽咽着说道:“娘,媳妇啊!你们在天有灵啊,你们在底下过得好不好?德立不是个孝子,娘生前省吃俭用培养儿长大,后又当卖首饰物件供儿娶媳妇,可娘生前没有享过一个好日子,甚至媳妇过门后儿还时常冷落娘,孩儿真不是个东西,孩儿不孝,”话未说完,德立狠狠地扇了扇自己三大耳光,直扇得他那本憔悴不堪蜡黄的老脸顿时升腾起一抹红里透紫,随后虚弱地说道:“媳妇儿啊!俺也对不起你,早知道你与俺娘不合还时常让你们两待一块,明知道你体弱生不得娃,却为了满足俺娘要个香火的念想,让你怀上,让你因此送了命,哈哈哈哈,我德立真不是个好东西啊,我就是个窝囊废!”德立再次抬手打算再次狠狠地打自己几耳光,却早已精疲力尽,两只手似断线的风筝那般垂挂于两侧凭风招摇,德立再也撑不住了跌倒在地上,脸深埋进刚刚用手刨出松疏的土里,他无力地呢喃似自言自语声嘶力竭那般道:“娘啊,德立尽力了,家中没有多少积蓄了,家里的物件能变卖的,俺都变卖了,可所有的钱凑在一起也没法为您置办一风风光光的葬礼、买一口棺材,甚至两兜里空空落落没有钱给娘、媳妇置办纸铜、冥币来烧烧,望娘、媳妇儿在泉下有知莫要怪罪俺,埋怨俺。儿清楚娘、媳妇儿生前不合,今儿将你们合葬一处,望娘、媳妇儿不计前嫌,彼此有个照应,不再孤苦伶仃,德立于世上迥然一身,生亦悠悠,死亦悠悠,俺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下去与娘、媳妇儿团聚,可俺现在不能下去,俺还有两娃娃,我得把这两娃娃送去一个好人家收养方才能无牵无挂地下去与娘与媳妇儿团聚,等着俺啊,莫离开俺啊,啊,哈哈哈哈哈……”一阵天旋地转,德立晕眩了过去。

    过了许久,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将德立惊醒,德立艰难地睁开双眼,挣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喃喃自语道:“娃娃饿了,娃娃饿了。”随后德立朝天望了望,天边已经开始微微泛白邻近清晨,而后德立朝四周望了望,苦涩地笑了笑,将刨得面目全非的坟墓重新填埋利索,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拉拽着租聘来的棺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