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浩难刚刚落下帷幕,彼时日近黄昏,暮色沉沉,各殿烛火逐一点上。

    檐上明月朗朗,檐下宫闱戚戚。

    太后行宫一片沉寂,其中偏苑犹然。新舍与凌园就筑在那儿,凌园建得偏远,住的多是下等宫人与粗使奴役,没有主子招唤,入夜不得出来走动。新舍靠近主子行宫正偏二殿,占地更广、环境更佳,住得人理当品级更高,就好比容欢与温浓都住在这,男女分隔两片,比邻而居。

    容从则不同,他是司事大总管,统领整个永福宫,深得太后器重,这新舍便是当年太后入主永福宫时为他而筑。他有专属的院子,占据新舍过半,只不过素日里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侍伴主子,除了夜间回屋就寝,几乎不曾用得上。

    此时屋中上灯,烛火摇曳,橘色焰火明晃晃地映在卧床的容从那张没有血色的面容上。

    为他换药的医官刚走,小宫女挽开罗帐,纡尊降贵的太后正伴在床前。窗前剪影恍恍惚惚,她微偻佝身,神容憔悴,显然还未从白日里的惊吓中缓过劲来。

    等小宫女退出去了,两眼空洞的太后这才将盯着茫茫罗帏的视线转回来,目光触及床前病色浓重的容从,凄凄泪水盈眶而落,一滴滴撒在床面的被褥上。

    容从倚卧床头,他身上的刀伤不算太重,但也足够他疼上好一阵子。白日刚遭过大罪,既痛也乏,此时他半睁开眼,缓缓偏头瞥向床前掩面落泪的鲁太后:“娘娘,莫要难过。”

    “哀家苦苦央他放过吾儿,可他不留情面,根本不听劝阻。”太后低声凄泣,悲恸不止,“他明知妙观斋中暗藏埋伏,却还拿我俩母子二人性命当作诱敌之饵。”

    “信王根本不在乎哀家与皇儿的死活!”

    自那日纪贤受命信王空降至妙观斋,容从就已经察觉个中异样了。这三天里纪贤调动宫中警备,明面上是为了稽查真凶,实则是为暗中布兵。容从甚至怀疑,关山班的戏服被剪极有可能出自信王的手笔,否则岂会招来名目顺理成章安插人手,把纪贤送进斋里?

    这几日容从借故退居二线,美其名曰让贤,实则是在暗中调查信王究竟打算做什么。直至开宴容从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曾尝试与纪贤周旋,也试图以太后及皇帝的安危做假设,希望能让信王改变主意。

    可惜,信王根本不为所动。

    太后耿怀在心,郁郁难平,是因为事发之前容从本有意报信,是陆涟青派来纪贤将她请走,打断了容从的劝阻,也扼断了太后的避祸之心。

    今日是皇帝的生辰,这本该是和乐而美的一天,当初她力排众议邀请民间班子进宫献艺,作为母亲,图的也不过是让自己的孩子开心而己。

    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变了、变了。以前的他明明不是这样的,可自从他去了阜阳回来以后,他就再不是过去的陆涟青了。”太后以泪洗脸,伏在容从床前泣不成声。

    容从望着挂在墙头的罗帏:“此去阜阳山河万里,路途艰远险象环生,蛮夷之地不服王化,信王沉疴一身,又遭逢变故,当年谁都以为信王将会死在那处,不会再有归京之日。”

    “多年过去,你说他又岂会一如当初?”

    太后颤声喃喃:“可当初是他说会保我母子二人平安,他将吾儿扶上龙座,哀家以为在他心里一定还顾念着几分昔年旧情。”

    “可他没有……”太后声未断而泪先落,“他说三妃及其外家皆是同谋,可贤妃断不会参与谋划行刺的。她心比天高,纵然瞧不起我,可她早已超然物外,她明明已经打算年后便入皇陵安渡余生,她又怎会还去策划谋反?”

    “他分明就是恨先皇,就连先皇的妻儿子女、连我俩母子都恨之入骨!迟早、迟早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些话容从既不敢去回应她,也不可能回应她。陆涟青若非有恨,不会对先皇后如此残忍,残忍到令她九族死绝,无人幸免。可陆涟青若没有顾念旧情,那么他就不会选择扶起鲁氏,立她儿子为帝。

    无论如何,今日陆涟青的作为确实是让太后寒了心。太后心有隔阂,忧虑已久,此时情绪崩溃,宣泄出来反而是件事。

    太后哭着哭着,没有听见容从一如即往的安慰,立刻探起头来:“你怎么不说话?你别是有事,我这就让人把医官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