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放肆。”风归远跟着坐起，看着他微抖的身子，不着寸缕地跪在地上，没扶，也没叫起，说完了前文之后又沉默一会儿，淡声正色道，“离弦，我恐怕无法回应你对等的感情。”
他的视线落远，飘过透着些微寒气的窗。初春时节夜里乍暖还寒，只是风归远内力深厚，内室的暖炉纵使冬夜里也不曾点过，偶尔冷一阵子，拥着被衾便也不觉分毫。
而离弦心迹初露，又惊又俱，压根没敢将听到的话当真，一边庆幸着今夜主上心情尚好没有责怪，一边请着罪道：“属下万死难赎己罪，只求主上莫要因为属下扰了心神……”
“此前，我确实想过该如何处理这份感情。”风归远打断道，语气依旧平淡，直叫离弦心悬高高，心叹，主上终是要处理自己了。
风归远猜到他心中所想，却并不像平时一般出言安慰，顺着话低声道：“尘风与我，不仅仅是恋人这一层关系。”
话头戛然而止，风归远惨然笑笑，几分自嘲。太多太多的事情发生在五年前，发生在他与尘风之间，好似那些便是他此生的全部，随着尘风的亡故，余下的再无任何波澜。
那是他最美好的年华，他的心上人死在他最爱他的年岁。
所谓白月光与朱砂痣，亦不过如此。
后来险象环生，蛊毒难解，那时他也想过便是阖眼长辞凡世，以死殉情。未曾想阴差阳错因‘春风渡’与眼前人命运交织，另有牵扯。
他赐他名为离弦，取意利箭离弦，足够挣脱弓的束缚。
可实际上命运无常，他的离弦亦同他一样，困居一方。
“我无法回应你对等的感情。”风归远叹了口气，重复前言，将目光移回，平素杀伐果断的影卫竟也会怕，偏偏即使怕，即使请下必死之罪，却在言语的最后关心自己的情绪，卑微地求着。
“主上，”离弦在叹息和沉默中斟酌开口，小小声道，“主上肯允许属下逾矩，属下已经心满意足，属下自知身份卑贱，不敢自比统领，只求、只求能匿身主上身侧，为主上分忧赴死。”
“然后像尘风一样么？”风归远戚戚问道，声音里染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悲伤。
五年前，大公子与尘风的感情人尽皆知，正因如此，老阁主逼尘风认下媚主之罪时，尘风抵死不从。暗楼一百三十二种惨无人道的酷刑，打不碎尘风的傲骨执着，他硬是拼着一口气，爬过从乱葬岗到听雪院的玉兰树下几十里的路，还是没能与迟迟而归的风归远见最后一面。
为主上分忧赴死，是每个影卫理应遵守的准则。
风远归阖下双眼，擦去溢出的殇情。
他倒宁愿他们都放肆些，别去守着那些劳什子准则。
“属下不会的！”离弦何时见过主上如此颓败，急急发誓，求主上安心，“属下会好好活着的，出任务时也会小心，一旦察觉力有不逮，宁可不要任务也会保全自己！”
影楼自不可能教影卫说这些自保的话，这句还是前年离弦受伤、风归远大怒之下，逼着人背下来的。
此情此景运用得当，确实有很好地安慰到这位年轻的新阁主。
“我既要过你，断不会做出舍弃之举。”心结说开，风归远只剩愧疚，无可解法，唯做的便是主动承担其中责任，此前二人没有明示，有些承诺没有立场许下，今夜离弦意外剖白，却一语将他点醒。
“同样的，离弦，你天资纵横，不该埋没在后院待宠。我想要你明白，纵我无法回应你对等的感情，我亦会做好我应尽的责任。感情没有对错…我不想你有任何负担，说实话，你能勇敢地说出爱慕，说明你可以清楚地认识自己，我为你感到骄傲。余生漫长，我也希望你因为这份感情变得更好，当然，我会始终保护你，陪伴你，引导你。”
此后经年，离弦随主上游迹江湖，看过尘世种种，心性愈发沉稳，足够独当一面。那时每每回想今夜主上所言，他还是很难不为之动容。
他的主上啊，真真温柔入骨，分明当时自己已是百孔千疮，万念俱灰，却依旧撑起心神劝慰他，开导他，祈愿他能成为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