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升起,山顶的雾气还没散去,氤氤氲氲的缭绕在山间空隙。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庄,临河住着五十来户人家,与很多自然村落一样,这样的小村庄,几乎都是同姓同宗的人,家家户户都是勾勾连连的亲戚。祖先定居在这里,慢慢人丁兴旺就变成了村子。

    初夏的乡野,趁着清早凉爽,山环水绕的田地里都是忙忙碌碌的种田人。此时初夏,正是农户们开始忙碌的时候。地里的庄稼疯狂长高,几乎每家的劳动力都出现在田间地头,抓紧时间伺候这些秧苗,盼望着秋天有个好收成。

    今年开春到现在,土地墒情不错,庄稼长得也壮实,大伙忙得更加起劲儿。低头收拾自家田的人们都忙得紧,谁也没在意路边一个十来岁的黑小子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就算看到了,也没人多想什么,当是玩闹的半大小子又调皮了,再过一个一两年,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在乡下就得像大人一样扛起各式各样的农活。

    但是,跑了一脑袋汗的黑小子夏至,并没有在玩耍。

    他一刻不停疯了一样跑到靠着山边的自己地头,停下来拍着胸大口喘气,没看到老爹的身影,却看到自家大姐春分蹲在地里除草,刚刚从陇头转过去不远。噌噌窜到大姐身边,他慌张的问:“大姐,爹呢?”

    春分今年十七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好年纪。她头上裹着丝巾,红扑扑的脸上沁着汗珠,见弟弟气喘吁吁的样子,以为是家里叫她和爹爹回去吃饭,手里的活不停,没好气的说:“爹被奶奶叫走了,说她脑袋疼干不了活,让爹把她的地给收拾出来。你咋来了?吃饭还早着呢。”农户人家为了节省粮食,不到盛夏至秋天这段天长又一直劳作的时节,向来都是两顿饭,以便节省粮食,现在还不到吃三顿饭的时候。

    夏至原地转了两圈,眼圈有点泛红的说:“那大姐你先回家吧,四婶领个人牙子来,非要把二姐给卖了!”

    春分一听噌的站起来,大吼一声:“啥?她敢!”一甩手扔下手里刚薅下来的杂草和小锄头,怒气冲冲的说:“奶奶在小河沿儿那块地你能找到吗?”夏至点点头,她快速说道:“去找爹,无论如何也得把他给拽回去,我先回家。呵,我说她老人家怎么一大早的就在咱家地里截着爹,合计是在这儿给下烂药呢!”说完匆匆往家里赶过去,心里着急不已,想着夏至跑来也得一段时间,不知道生病的母亲能不能抵挡住不安好心的亲四婶和巧舌如簧的牙婆。

    说,这为什么嫡亲四婶,要领着牙婆卖掉自己的侄女呢?

    那还不是因为一个“钱”字。

    正像是此时站在院子当中,和牙婆争吵半天,声嘶力竭的说自己不卖孩子,捂着胸口咳嗽不停的刁王氏所说:“刘婶子,我家确实不卖孩子,你还是去别处寻摸寻摸吧。”

    刘婶子就是牙婆,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湛蓝棉布衣衫干净整洁,一副知心热肺贴心人的模样,再三劝着:“他二婶,不是我说你,你可别挡着咱们谷雨享福的道儿。那黄三老爷家良田百亩,猪牛成群,方圆百里都是这份儿的!”说着竖起一个大拇指。

    她身边站着眼珠子滴溜溜转的刁四婶,此时趁机说道:“就是,谷雨去了不但好吃好喝,还能给你挣钱。听说,那黄家月例可是不少哩,逢年过节东家还有赏赐,不比在家跟你受穷好啊?”

    谷雨扶着虚弱不堪的母亲,恨恨看着大肚如罗的亲四婶,厉声说:“说的那么好,你怎么不去?”平日里她刻薄挑刺对待自家人也就罢了,现在居然一心要卖了自己才罢休。稀疏的栅栏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家里却没有能主事的人来回护一下自己和生病的母亲。

    刁四婶眼皮一耷拉,把手里的瓜子揣进兜里,仰着脖子支着后腰说:“你知道个屁!哪有你黄毛丫头说话的份儿。再说了,我肚子里装着刁家的崽子,你奶奶和你老叔舍得吗?二嫂,要不是看在咱俩是表姐妹的份儿上,我也不会好心好意给你家搭门路。”

    刁王氏冷哼一声,气个倒仰儿,勉强问她:“快别提表姐妹的事儿了,卖我孩子你也是好心?”

    刁四婶讥讽的看着病恹恹的娘家表姐、现在的二嫂,眼角都不多看一下说道:“都快吃不上饭了,我可是帮你,别不知道好歹。”

    见刁王氏仍然冷脸不松口,刘婶子又说到:“这回人家招丫头,也不是光伺候人的下人。人家太太说了,是为了少爷预备房里人的,先去待几年熟悉熟悉少爷的脾气,过几年抬成姨娘,你们一家都跟着吃香喝辣的。要不是看你家谷雨模样好,我都不动这趟腿儿,这好事儿能轮到你家头上?”

    刁王氏晃晃悠悠的走向牙婆,一边推着她往外走一边说:“那就更不行了,我家谷雨就是砸碎咯喂猪,也不给人家当妾。”

    看她纸糊一样轻飘飘的身子,刘婶子不敢跟她动手,只得边倒退走边说:“你可得想好,这回只要我领走孩子,五两银子立马放在你家地上。”见她推的动作停顿一下,以为有戏,脸上立马笑起来劝道:“你这妯娌又表妹的也都跟我说了,知道你家缺钱,别人我才不这么大方。”

    刁王氏停下来晃了晃,吓得谷雨眼眶湿润的喊一声“娘”。她回头看看女儿,面黄肌瘦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十二岁姑娘的水灵儿,尖尖的脸颊上没有一点肉儿,衬得两个眼睛更大了,现在里面沾满了不安,越发可怜。她扶着谷雨,对牙婆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走吧。”

    眼见着牙婆就要被推出院外,刁四婶回头想外看了一圈,见婆婆远远过来的身影。她立刻拉住牙婆,大声对刁王氏说:“二嫂,你吃药不花钱啊?你家地里下茬种子不花钱啊?那可是五两银子,还没做工就给你家这么多,去了能遭罪吗?别舍不得了。”

    刁王氏已经没有力气跟她争辩,谷雨抹干眼泪质问道:“四婶你要真好心,咋不让你家我三姐玉芬去?五两银子给你家不好吗?”

    刁四婶伸手一搡谷雨,给她推一个趔趄,插腰骂道:“你这个小瘪犊子咋又叭叭上了呢?就你事儿多!跟你似的呢,自己都活不过来了,还捡要饭花子养大爷,好像谁愿意管你家的破事儿似的。”她说的要饭花子,是谷雨昨天上山采野货时候,从山里背回那个满身是伤的半大小子,现在还在她家柴房躺着昏迷不醒。见刁王氏扶着柴门大口喘气,她又风凉问道:“五两银子除了还我的,剩下拿去吃药也能多活两天,别净想着闺女,也不想想你儿子?”

    刁王氏伸手指着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周围的邻居不远不近的围着,刁王氏病了将近两年,吃药确实花了不少钱,虽然刁四婶这样说话刻薄,但是毕竟是从人家手里借钱,一时间也议论纷纷。